林盡染有點慌了,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秋洛的手,強行把人掰過來,大聲道:“我又沒說要交白卷,你幹嘛不理我!” 他的手勁很大,把秋洛的胳膊都拽疼了,那眼神凶狠裏帶著點緊張,咬著嘴唇,明明一副委屈的樣子,偏要拿眼瞪人。 誰知秋洛比他更凶,頂著他的眼神大聲嗶嗶回去:“你哪次不是交白卷?我辛苦陪你補習陪你練拳,你一點都不珍惜我的付出,我才不要陪你胡鬧下去呢!” 林盡染被他吼得驚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怎麽突然就生這麽大的氣,隻是眼神裏的凶橫像被水衝過一樣瞬間熄了火,隻留下懊惱和不知所措。 他在原地咬了咬牙,又衝上去,擋在秋洛麵前,伸手將人攔下來,聲音低沉下去:“你別生氣了,期中考試我會好好考的。” 秋洛麵上不顯,心裏卻有些詫異,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林盡染這麽上道。 他態度軟化下來:“那你也不拿成績,跟你爸對著幹了?” 林盡染挪開眼神,腳尖碾著青磚上一塊小石頭,漆黑的瞳孔迎著夕陽最後的餘暉,遙遙落在即將下沉的地平線上。 他淡淡道:“我不在乎他,我隻在意你。” 秋洛心裏像被什麽猛地戳了一下,忍不住問:“為什麽?” 林盡染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你那麽好,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他的笑意像是浮在臉上,讓秋洛有種一碰就散的錯覺。 林盡染低下頭,悶悶道:“我沒有別人,我隻有你一個。” 那一瞬間,秋洛仿佛看見一隻被遺棄的可憐小狗,而那個罪大惡極的主人,就是他自己。 秋洛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演的太過,把林盡染嚇到了。 他試探著伸出手去牽林盡染的手腕:“既然你答應我好好考試,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交白卷了。” 被順毛摸的林盡染就那麽乖乖被他牽著,安靜又聽話,簡直不像平日裏那個囂張得動不動就要打人的校霸。 兩人走到拳擊館門口,秋洛正要邀請他一起進去放鬆一下,沒想到林盡染卻搖搖頭:“今天不了,我還有事要先回家了,改天吧。” 秋洛愣了一下,難不成這家夥這一路是特地送他回來? 他也沒多想,揮揮手跟對方告別,自己進了門。 林盡染在拳擊館外等待片刻,轉身離開,他一個人走路時腳步極快,很快就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裏。 沒走幾步,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巷子口,走下幾個黑衣保鏢,朝林盡染迎上來,恭恭敬敬道:“少爺,您該回家了,老板吩咐了,最近外麵不安全,希望您減少外出。” 林盡染皺了皺眉,卻也並不感到意外,筆直走過去用肩膀撞開其中一人,徑自上了車,重重關上後門。 ※※※ 秋洛發現最近幾天,林盡染經常不在學校,偶爾來一趟也是神色匆匆,或者精神不振的樣子,放學總看不到□□擊館也不去了。 一連好幾天,別說跟秋洛一起回家了,就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問發生了什麽,林盡染支支吾吾的,隻說自己家裏有事很忙。 秋洛有些擔心,但也幫不上什麽忙。 異常的狀態一直持續到期中考試放榜,秋洛第一時間就擠到公布成績的展示牆,他自己依然在榜首的位置巋然不動,但秋洛卻皺著眉頭,直接從末尾開始尋找林盡染的名字。 數完最後幾個缺考或者白卷的名單,沒有林盡染,秋洛大大鬆了口氣,至少這次不是白卷墊底。 他一路往上找,找了老半天,最後居然在排名前一百處看到了林盡染。 “靠,這家夥明明有年級前百的實力!”虧他還覺得自己很有成就感似的,感情根本不需要自己陪他補習。 秋洛臉上流露出一種老父親般的欣慰笑容,滿意地點點頭,至少班主任那裏有了交代,以後林盡染隻要好好用功,再加上自己努力敦促他,年級前十也不是難事。 將來他們可以考上同一所頂尖大學,繼續在一起……等等,他是不是想得有點遠。 “哇,你們看,林盡染居然沒有交白卷誒!” 周圍有其他同學嘰嘰喳喳討論。 有人冷笑:“他能考年級前一百?可別是作弊了吧?要挾隔壁桌給他抄答案這種事,對他來說家常便飯吧?” 秋洛臉色一沉,回頭瞪了那人一眼:“他本來就不差,之前隻是不想考而已。你們敢在這裏說閑話,不怕被他聽見找你們麻煩?” 那人嗤笑出聲:“你還不知道嗎?學校都傳開了,林家出大事了,林盡染現在都不敢來上學了,還敢找我麻煩呢。” 秋洛眼皮子陡然一跳,隱隱騰起一絲不詳的預感,擰起眉頭:“他家裏出什麽事了?” “聽說他爸爸被人揭發□□,手上不幹淨,還有官商勾結什麽的,好多項罪名呢,連帶那個高官都被查了,他爸都被拘留調查了!” 秋洛如同被人當胸一記悶棍,被這個驚爆的噩耗砸得渾身一震,想也不想,直接跑進了班主任辦公室。 “林盡染?唉,是啊,他家裏確實出事了。”羅老師一陣唉聲歎氣,好不容易這次他考了個前一百,自己還沒邀功呢,金主進去了。 “那孩子也是可憐。父親居然是個……”羅老師話說到一半停住,又同情地道,“林氏財團這次算是大難臨頭了,爆出這件事後,家族那些人非但不想著同舟共濟,這時居然還相互甩鍋拆台,爭奪財產。” “聽說前後股市蒸發了近百億,如今恐怕連資金鏈都出問題了,這幾天到處都有人打探林盡染的消息,甚至還有債權人找到我這了,也不知道他一個孩子該怎麽對付。” 羅老師連連搖頭歎息,又語重心長道: “小秋,你們兩個好像走得很近,記得這時候千萬要離林盡染遠些,他家族那個旋渦是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你可千萬別卷進去,小心把你吞的渣都不剩。” 秋洛從辦公室離開後,一路沉默不語,他腦海裏的小說劇情,主線是假秋洛的戀愛,對林盡染家裏遭逢大變隻是一筆帶過,並沒有多提及。 秋洛雖然才是個高中生,卻也知道像林家這樣家大業大的財團,尤其是曾混道白手起家的,手底下很難真正幹淨,隻是沒想到林盡染的父親竟然會被人控告□□。 林盡染嘴裏的父親並不是個好人,卻也沒想到會壞成這樣。 這罪名一旦坐實,牢獄之災都是輕的,重則死刑或無期,不但家族蒙羞,生意嚴重受損,林盡染還要一輩子背負上殺人犯之子這樣的名聲,一輩子抬不起頭。 而且聽老師的說辭,林家其他人非但不打算幫林盡染父子,反而還要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爭奪家產,光是想想都令人窒息。 秋洛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連腳步都開始發沉,很難想象林盡染在這時正在麵對些什麽。 秋洛苦笑一下,若是自己還在秋家,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可現在呢,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除了擔心和幹瞪眼,他什麽也做不了。 “聽說了嗎?林盡染好像來上學了!” 秋洛走在走廊上,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議論聲,他一頓,林盡染來了? “快去看熱鬧,他好像被人堵在一樓樓梯間了,哈哈,遭報應了吧?誰讓他平時仗著家裏權勢囂張跋扈!” 秋洛心裏猛地一沉,扭頭拔腿就跑。 這種時候,他回來做什麽?還不如呆在家裏安全些! ※※※ “姓林的,你平時不是很拽嗎?誰敢惹你,少不得被你一頓教訓,那些受害者懼怕你的家世不敢反抗,現在你的□□沒了,你以為大家還會怕你嗎?” 一樓樓梯間,此時已經密密麻麻地圍攏了一大幫人,有高年級還有低年級,有看熱鬧的還有參與圍堵的。 帶頭的大多都是曾被林盡染落過麵子,或者得罪過他、看不慣他,家世又不如他的,這時終於找等到了一個踩他一腳、狠狠羞辱他的機會。 就像味道血腥味的蒼蠅一樣,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 領頭的姓方,從前因為看上的女孩仰慕林盡染,早就看他不爽了,他家裏跟林家算是同行,這頭龐然大物如果倒了,光吸林家的血肉,方家分一杯羹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林盡染被圍在中央,他背著單肩包,背後抵著冰冷的牆壁,臉色陰鬱得沒有半點血色,黑沉的瞳孔仿佛被抽離了所有光線,深不見底的陰暗。 “他就是殺人犯的兒子嗎?難怪平時看著就滿身戾氣的樣子,動不動就打人。” “虧我之前還喜歡他呢,真是瞎了眼!” “你們聽過那個流言嗎?上次去遊樂穀,林盡染在鬼屋裏被嚇到,差點把人家扮鬼的工作人員活活打死!好像還桶了對方一刀呢!後來就用錢壓下來了。” “這麽恐怖?還是不是人啊!果然是殺人犯的兒子,我看就遺傳了殺人的暴力基因吧。” “還不止呢,不久以前,有人看見他在學校裏掐別人的脖子,差點把對方掐死,原因不過是因為對方碰了他一下!” “這種人憑什麽呆在我們學校?萬一他發狂殺人怎麽辦?” “林盡染,滾出學校!” “暴力狂殺人犯去死!” 無數的口誅筆伐箭雨一樣朝他射過來,惡言惡語如刀入針,無孔不入,綿綿密密,一下一下不斷割刮在他心口。 他身上仿佛有無數的推手,密密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要將他活活拖下深淵,憋死在陰冷黑暗、密不透光的深海下。 林盡染抿緊嘴唇,眯著眼,冷漠地盯著對麵發難的人群,一言不發,臉頰繃得緊緊的,石膏一般又冷又硬。 這些平時在他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小人,如今竟也敢羞辱他!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插在兜裏的小指輕輕顫抖,胸腔裏仿佛騰起一片充滿恨意的烈焰,在心髒裏灼灼燃燒,在血液裏瘋狂流竄。 暴怒和憎恨的情緒一旦發芽破土,就開始肆無忌憚,燒得如火如荼,叫囂著泄恨,放縱,報複……甚至,殺人! 林盡染被自己內心竄起的陰暗念頭,嚇得悚然而驚。 他有些恍惚地想,或許他們說的是對的,自己大概真的有殺人犯的基因,所以才行事才經常訴諸暴力,時刻都想通過拳頭來發泄心裏的陰霾。 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壞孩子…… 活該沒有朋友,沒有人喜歡他,沒有親人疼愛他…… 也不會,有人向他伸出手,就像七歲那年一樣。 林盡染藏在兜裏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為什麽要來這裏,自取其辱…… 他抬頭,死死盯著那些言語攻擊他的人,眼底布滿了暗紅的血絲。 他丟掉書包,拳頭從兜裏緩緩抽出,唇邊忽而泛起一絲狀若癲狂的冷笑。 凡是與他對上視線的人,無不感到一陣寒意竄上心頭。 姓方的領頭被林盡染盯上的一瞬,宛如被一頭窮凶極惡的野獸盯上了,它準備張開獠牙,咬破自己的咽喉。 林盡染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右手戴上一枚金屬拳套,一步步逼近了對方。 這一拳下去,隻怕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那人隻覺得渾身手腳發僵,隱隱開始後悔挑這個頭,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把自己藏進人群,才勉強感受到一點安全感。 “林、林盡染,你想幹嘛?我們這麽多同學在這裏,會怕你一個嗎?” “你瘋了是不是?你也想跟你父親一樣當殺人犯嗎?” 林盡染不知被哪個字眼刺激到,呼吸一窒,喘息越來越沉重,排山倒海的壓力逼到極致,神經也繃到極致,隨時都要折斷理智的弦。 他掄起拳頭,對準那人的臉,在眾人驚恐到極點的眼神裏,即將重重打下去“嘩啦” 一陣水聲突如其來,那些參與圍攻林盡染的人,冷不丁被一大桶冷水澆了個透心涼,渾身透濕成了落湯雞。 眾人下意識開始大叫,騷動在人群裏蔓延。 “你們這些憨批也好意思指責林盡染?不如回去晃晃你們腦子裏的水,聽見海哭的聲音了嗎?” 他們猛地抬頭,隻見樓道上一層,一個身穿白色校服的少年,手裏拎著兩個拖地用的鐵桶,倚著欄杆探出上身,指著他們的鼻子,氣喘籲籲地破口大罵:“你們這些陰溝裏的老鼠,林盡染才不是壞人,他比你們所有人都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