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盡染嘴唇微翕,捧著日記本的手有點顫抖,是他,真的是他,果然是他!  胸腔裏仿佛有無數酸脹的小氣泡湧上來,林盡染有些想笑,原來這個世上真有緣分這種東西。  白日裏,被眾人的惡言惡語圍攻時,林盡染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被上天厭棄的人。  此時此刻,他又忍不住想,或許他其實才是真正受上天眷顧的那一個幸運兒。  在他走投無路時,總會把秋洛送到他身邊。  林盡染輕手輕腳把日記本放回原位,掀開被子的一角爬上床,慢慢在秋洛身旁躺下。  房間裏的燈都關了,窗外是靜謐的月色。  林盡染就著這一點微弱的月光,在昏暗裏靜靜看著秋洛的睡臉,片刻,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了秋洛溫暖幹燥的掌心。  腦袋也挪過去,跟他靠在一起合眼入眠,滿心歡喜。  ※※※  一連過了幾天,林盡染天天跟秋洛一起上學放學,在學校裏也宛如兩個連體嬰兒,形影不離。  那天秋洛給眾人潑水的事,不少人懷恨在心,想來找他的麻煩,林盡染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風評和那些對他不利的流言蜚語,每天捏著拳頭,像個忠心耿耿的騎士一樣,護在秋洛身邊。  他的眼神過於凶狠,流言也越來越把他傳成打人必見血的大魔王,以至於那些來找茬的人都不敢輕易觸他黴頭。  秋洛在學校裏從不打架,也不許林盡染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使用暴力,每次遇到有人滋事的企圖,秋洛二話不說,直接跑到班主任老師那裏告狀。  他平日在全年級老師眼裏都是數一數二的寶貝,聽話乖巧成績好,簡直是模範中的模範,尤其是班主任羅老師,對他喜歡的不得了,一旦有人想欺負他,班主任第一個不答應。  不管三七二十一,那肯定是對方的錯,全年級的榜樣好學生秋洛怎麽會有錯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林盡染和全年級老師的雙重護航下,兩人的生活倒也平靜。  時節轉入夏季,氣溫在躁動的夏風裏一點點熱起來。  林盡染悄悄把日曆上的周六圈起來,秋洛曾告訴他,那是他的生日。  午休的時候,林盡染去洗把臉的功夫,回頭就看見秋洛站在走廊上,麵前站著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女生。  似乎是隔壁班的班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著秋洛,一身白藍相間的襯衫和百褶裙,露出一雙纖細筆直的長腿。  她手裏一方粉紅色的禮物盒,雙手遞給秋洛,正說著什麽話。  她的神色大方得體,既不過於嬌羞,也不過於奔放,臉上的笑容恬靜,眼睛眯起來時,眼神裏的甜蜜感藏都藏不住。  林盡染正拎著領口擦汗,視線掠過的一瞬,整個人僵在原地,像被施了某種定身術,手一鬆,領口垮了下去。  他死死盯著秋洛接過禮物的那雙手,眼裏仿佛噴出某種無名的火焰。  他恨不得立刻衝過去,警告包括那個女生在內的所有人,誰也不許接近他的秋洛!  腳步已經踏出一步,他卻猛地頓住,他有什麽立場阻止這些以一個朋友、還是同桌?  明明的初夏正午,林盡染卻隻覺手腳發涼,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搖晃下沉,感受不到陽光絲毫的溫暖。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握緊又鬆開,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有一天會有別人插足他們兩人之間,就像用剪刀剪開一張紙的兩頁那樣,撕心的痛苦。  林盡染眉宇壓著一股隨時會燒起來的火,一步一步朝兩人走去。  在即將靠近的時候,秋洛說話的聲音也終於清晰地傳入耳中:“謝謝你的禮物,心意我領了,不過禮物就不用啦,我還要好好備考期末考,你這時候找我,我會分心的。”  說著,他把裝著巧克力的禮物盒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林盡染浸染了晦暗的眉眼,驟然一鬆,他心跳加快了兩拍,又若無其事地從秋洛背後走近,伸手一把摟住了他的肩。  他將對方整個人圈在懷裏,用居高臨下的眼神俯視著對麵的女生,冷淡地開口:“什麽事這麽開心?說來我也聽聽。”  馬尾女生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禮物:“也沒什麽,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秋洛回頭看他一眼:“你板著臉幹嘛?人家又沒欠你錢。”  林盡染輕哼一聲,陰陽怪氣地小聲嗶嗶:“不就是一盒巧克力嗎?你喜歡的話,我每天送你不重樣的。”  秋洛看他一臉氣鼓鼓的樣子有點好笑:“可我不喜歡吃巧克力。”  林盡染從書包裏摸出一盒保溫飯盒,放在秋洛桌上:“你的午餐忘記帶了。”  秋洛一愣:“咦,我昨天不是沒做嗎?本來今天打算吃食堂的。”  林盡染手裏端著一盒同款不同色的飯盒:“給你帶了,快吃。”  秋洛好奇地打開蓋子,裏麵分開盛放著一格白蘿卜炒肉,一格清炒小白菜,一格蜜糖聖女果,以及一大團白米飯。  他吃驚地張大了嘴:“你昨天半夜在廚房裏搗鼓一晚上,就為了這?”  林盡染藏在發絲裏的耳後根隱隱發紅,明明不好意思,還要竭力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鎮定:“少廢話,快吃。”  秋洛很是擔憂:“你沒忘記放鹽吧?”  林盡染:“……”  在林盡染的表情徹底破裂之前,秋洛趕緊往嘴裏填了兩口,林盡染緊張地用餘光注視著他,不動聲色問:“怎麽樣?”  秋洛皺起眉頭,露出一副糾結的表情:“唔……”  林盡染心裏一咯噔:“很難吃嗎?我練習了好多次,昨天明明嚐過了,不至於下不去嘴吧……”  秋洛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逗你的,味道還可以啦,比我剛開始做的時候好多了。”  林盡染總算鬆了口氣,飛速從不快中支棱起來:“我都說了我學得很快的,下次我做巧克力試試。”  秋洛斜眼看他,:“為什麽你對巧克力這麽介意?”  林盡染把眼神別到一邊,不吭氣。  秋洛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賊兮兮地笑:“你可別是暗戀我吧?”  林盡染一口飯沒咽進去,這一下子驚得,直接卡進了嗓子眼,咳得驚天動地,脖子都咳紅了。  秋洛趕緊給他順背:“開個玩笑而已嘛,反應這麽大幹嘛?”  林盡染幽幽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正準備說點什麽,前桌李凡凡又來找秋洛問習題,他心裏那點剛冒出來蠢蠢欲動的小火苗,瞬間澆滅了。  秋洛一邊跟李凡凡答疑,注意力卻一直放在林盡染身上。  好不容易說完了,他開始慢吞吞地吃飯,一碗盒飯吃了個精光,林盡染就跟個悶葫蘆似的,一個字也沒說。  秋洛心裏的小氣泡一個接一個破滅了,看來是他狹隘了,竟然能把偉大的社會主義兄弟情想歪,實在不應該。  ※※※  轉眼到了周六,秋洛特地起了個大早,沒想到林盡染起得比他還早,清早就沒了蹤影。  秋洛有些納悶,不是說好周六一起過的嗎?  他格外勤快地把家裏全部洗刷了一遍,還把林盡染用搓衣板挫好的衣服,統統掛上小陽台,哼著歌出門買了菜,回來做了滿滿一桌豐盛的飯菜,四菜一湯。  他昨天特地訂了一個生日蛋糕,雖然比起以前在秋家,有專門的甜點師傅為他定做,差了不少,不過那時候經常一個人吃,最多就是和父親通個視頻電話,拆拆禮物。  現在父親不在,至少還有林盡染,能跟他一起慶祝。  這麽想想,倒也不錯。  秋洛愉快地給生日蛋糕插上蠟燭,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小陽台邊,一邊做習題,一邊等著林盡染回家。  既然約好了一起過,想必午飯前能趕回來吧。  牆上的時鍾走過了一圈又一圈,下午時外麵下起了雨,眼看飯菜要涼了,他隻好把餐盤端回鍋裏溫著。  “怎麽還沒回來呢?”  秋洛趴在陽台邊,伸長了脖子張望,可是等待的時間實在難熬,他脖子都要酸了,還沒見林盡染的人影。  “可能是有什麽事耽擱了。”秋洛強打起精神,他有點餓了,但還是想等著林盡染一起。  起初還是小雨,眼瞅著雨越下越大,路上幾乎沒了行人,隻剩下來往的車輛在雨幕中呼嘯而過。  秋洛開始有點擔心,林盡染走時沒帶傘,難不成被雨困住了?  天色漸晚,陽台風雨交加,吹的人發冷。  秋洛把小板凳搬了回去,鍋裏最後一點熱氣也要散去,他默默盛了一碗冷掉的飯菜,端上桌,自己獨自坐在桌邊,一口一口慢慢塞進嘴裏。  也不知是調料放的不對,還是冷掉的緣故,他嚼了半天,也沒吃出什麽滋味。  這天是他十八歲的生日,他的父親曾答應在他畢業那天,舉辦一個盛大的成人禮。  誰會想到,如今他卻瑟縮在一棟破舊的老樓裏,吃著冷飯冷菜,自己給自己唱生日歌,一個人形單影隻從少年邁入成年?  秋洛收拾了碗筷,突然想起陽台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收。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沉下去,滂沱大雨籠罩著這座城市,整個世界都浸在風雨裏。  天空劃過一道雪亮的電光,借著這一刻的光亮,秋洛冷不丁瞥見樓下巷口有個熟悉的身影,正一瘸一拐朝舊樓跋涉而來。  秋洛瞳孔一縮,立刻轉身拿了傘就往樓下衝。  他跑出一樓樓道時,那個身影已經走近了。  傾盆大雨把對方渾身澆成了落湯雞,濕透的襯衫緊緊黏在身上,那頭曾經耀眼奪目的金毛獅子頭,也褪色成了一縷一縷的海藻,濕黏黏地貼住額頭和鬢角。  秋洛舉著傘往他頭頂傾斜,灰蒙蒙的大雨裏幾乎看不清東西。  他拽著林盡染跑進樓道,借著昏黃的廊燈,才發現對方額角和臉頰有不少擦傷,走路的姿勢也不太正常。  “你幹嘛去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林盡染眼神閃爍:“我去辦了點事。”  秋洛心裏一沉,整日的憂心和被爽約的憤怒化作氣急敗壞,語氣也衝起來:“什麽事?去跟人打架?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打架了嗎?你難道忘了背後那些人怎麽罵你的?”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還不能成熟一點呢?難道非要你也步你爸的後塵,進了局子才消停嗎?”  話一出口,林盡染驀然瞪大眼睛,被刺痛了一樣望著他。  秋洛突地反應過來自己口不擇言說錯了話,後知後覺地張了張嘴,有點懊惱和無措:“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一直在等你,我隻是擔心你,也不知道你跑哪裏去了……有沒有帶傘……”  林盡染咬住唇,胸膛起伏一陣,身體裏像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氣,要抵住牆壁才站得穩,他緩緩打開抱在胸口的雙手。  秋洛這才注意到他懷裏一直抱著一隻紙盒,用袋子包裹得嚴嚴實實,一滴水也沒漏進去。  林盡染把盒子取出來,遞到秋洛麵前,低沉沉道:“送給你的。”  秋洛腦袋懵了一下,眼前有一瞬間的不能視物。  他顫巍巍打開那個盒子,裏麵是一雙黑紅相間的限量版籃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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