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毫無神采的眼中慢慢掙出幾分清明,隨後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沈秋庭心裏忽然“咯噔”一下。 林楓這模樣不像是尋常走火入魔,倒有些像是他當年的情況。 隻是眼下他也不好判斷什麽,隻能繼續等著事情發展。 一陣忙亂之後,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他動作麻利地吩咐弟子們收拾了現場,將林楓送回了房間,隨後道:“穀主走火入魔,恐暫時無法繼續擔任穀主之位。接下來門派事務暫由我代理。因……方才之事傷亡的弟子門派會給予豐厚的補償,煩請諸位為門派計勿要將此事傳揚出去。” 這話雖然說得漂亮,但擺明了是要把門派中的醜事在門派內部捂死,但凡有一個有血性的就不會認同這種用錢買命把事情輕輕揭過的態度。 更何況,這人一上來就把林楓走火入魔的事蓋棺定論並接過了穀主的權柄,實在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慮。 當下就有不少弟子竊竊私語起來。 林琅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消息,急匆匆趕了過來,誰知一來就聽見了這番話,當即就忍不住道:“齊師叔,您憑什麽斷定我爹走火入魔?我爹所修功法中正平和,斷然沒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齊安聞言倒是沒有發怒,隻是拿出了曆代穀主的印章,向眾人展示道:“走火入魔的緣由並非隻有功法一個原因,穀主前段時間便已經有了走火入魔的症狀,隻是一直強行壓抑。為防不測,穀主便先將印章交給了我。” 解釋完,齊安又看向林琅:“阿琅,我知你心急你爹的情況。但你並非神農穀中人,對具體情況了解不深,還是少開口為好。” 這便是光明正大敲打林琅不要多管閑事了。 林琅麵色不虞,憋著氣問:“雖然我不是神農穀中人,但我總是爹的兒子,想要進去看看我爹總不為過吧?” 齊安皺了皺眉:“穀主現在需要靜養,萬不可出現任何差池。阿琅,你莫要任性。” 林琅氣不過,還想說點什麽,被沈秋庭一把拉住了。 沈秋庭衝齊安客氣地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既然穀主早已有安排,我等外人自然不好置喙。不過林穀主走火入魔茲事體大,這樣隨便下定論實在不妥。還望齊道友早日調查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畢竟神農穀是五大門派之一,想必正道各世家門派都不會袖手旁觀” 他既然認為林琅是外人,讓林琅閉嘴,沈秋庭便索性順水推舟,拿整個正道壓人。 齊安笑了笑,也客氣道:“有勞沈道友掛心了。” 林琅的眼中已經急出了眼淚,見到親近的人,急急喚了一聲:“小師叔……” 沈秋庭攬住他的肩膀,低聲道:“現在情況不明朗,爭一時口舌之利毫無用處,先走。” 他方才那一番話雖然聽起來能唬人,也不過就是能唬人罷了。 雖然五大門派之一權力更替會引來不少目光,但說到底也是神農穀的家事,關起門來外頭的確插不了太多手。 若齊安真的包藏禍心,撕破臉皮直接在這裏給他們兩個隨便扣個罪名殺掉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在修真界,實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林琅也知道是這個道理,不甘地看了林楓房間的方向一眼,咬咬牙跟著沈秋庭走了。 沈秋庭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 雖然眼下看起來像是下毒奪權,但他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似的。 林琅居住的地方在神農穀的內門,眼下差不多已經被齊安控製了,自然不能回去,沈秋庭索性將人帶到了自己跟白觀塵在神農穀的落腳點。 此處是越長老的私人地盤,且靠近外門,齊安忙於處理接下來的事端,應該暫時騰不出手來處理他們。 他們不能真的離開神農穀,否則不好關注接下來的事態。 林琅情緒低落地跟著沈秋庭進門,門一關上就忍不住紅著眼眶掉了眼淚。 他從小順風順水到今天,突逢巨變一時情緒上頭也是難免。 沈秋庭在心裏歎了口氣,丟給他一塊帕子:“先擦擦眼淚。” 見林琅乖巧地接過了帕子,沈秋庭想了想,開口問道:“你對這個齊安了解多少?” 林琅慢慢冷靜下來,想了想,回答道:“他從我很小的時候就跟在爹身邊了,因為性子穩重辦事牢靠,爹一直很信任他。聽說他全家人的性命都是爹救回來的。” 性子穩重辦事牢靠……他們方才見過的那個齊安似乎過於張揚了。 沈秋庭思忖了片刻,又問道:“林穀主有沒有過什麽仇人?” “怎麽可能!”林琅想也不想地反駁道,“我爹一生懸壺濟世,救治過的人不計其數,哪裏會有什麽仇人?” 莫非真的是齊安想要爭權奪利,才恩將仇報暗中下了毒手? 那林穀主那種與走火入魔相似的狀態又是如何出現的? 不論那些隱世的高人,林楓的醫術在九州之上算是數一數二的,沒道理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毫無察覺。 除非……他自己也束手無策。 沈秋庭還在思索這件事的始末,林琅忽然開口道:“我想起來了,我爹好像是有一個仇人。” 見沈秋庭看過來,林琅糾結了一會兒,道:“說是仇人,其實也不盡然。那人是我小叔,也是我爹的親弟弟,林栩。我小叔當年離經叛道去研習蠱術,被師祖發現之後便被廢除靈根逐出師門了。他一直以為是我爹向師祖告發的他……所以臨走之前曾撂下狠話,說來日必要重回神農穀讓我爹付出代價。” 說到這裏,林琅忍不住搖了搖頭:“不過他被逐出師門前便沒了靈根,以凡人之軀最多也不過百年,現在應該早就死了。” 修真界中生生死死搞出來的幺蛾子多了去了,連他這個早就該灰飛煙滅連個渣渣都不剩下的人都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林栩能活著也不是什麽大事。 隻是,一說起蠱術,沈秋庭下意識想起了豐城那個奇奇怪怪的蠱師。 林琅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小師叔,我能不能出去一個人靜一靜?”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他需要一段時間來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 沈秋庭點了點頭,叮囑道:“早點回來,遇到什麽事記得告訴我,千萬不能衝動行事。” 林琅“嗯”了一聲。 齊安將事情大致處理完,便屏退眾人邁步走進了林楓的房間。 為了防止林楓再度暴起傷人,房間內設置了嚴密的禁製,保證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齊安拿身份牌開了禁製,就見林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正坐在床邊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對上林楓的目光,齊安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掩蓋了這點微不足道的失態,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像往常一樣一邊替林楓整理了一下散亂的桌麵,一邊關心道:“穀主現在感覺如何了?” 林楓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虛弱,幾乎到了隨時會昏迷的地步。他動了動唇,趁還有力氣說話將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你不是齊安。” 聞言,齊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笑了笑說:“穀主,您在說什麽?屬下聽不懂。” 林楓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齊安在我身邊多年,我對他最是了解不過。你沒必要在我麵前裝。” 齊安的臉色沉了沉。 林楓繼續道:“無論你是誰,有什麽目的,如果想要傷害神農穀,林某就算拚了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林楓雖看起來軟弱好欺了些,但好歹也是五大門派之一的掌權人,哪怕到了這個時候,手中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底牌。 齊安忽然嗤笑了一聲:“林穀主既然對跟在身邊的屬下都可以這般了解,怎麽就不了解一母同胞的血親呢?” 他不再用齊安的偽音,而是恢複了自己的本音。 林楓的眼神劇烈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林栩?” 林栩慢條斯理地揭下了自己臉上的□□,露出一張蒼白陰鬱的臉:“想不到大哥居然還記得我這個叛徒的名字,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啊。” 林楓嘴唇動了動,卻隻歎息一般吐出一句話:“你居然還活著。” “我當然要活著。”林栩死死盯住林楓的臉,古怪地笑了一聲,“我的仇人都沒有死,我怎麽敢死呢?我就算爬,也要從地獄裏爬出來把我的仇人拖下去。您說是吧,大哥?” 林楓的臉色又白了下去,看著幾乎像是個死人了:“小栩,如果你真覺得我是你的仇人,就殺了我。一報還一報我不反抗,但你不要動神農穀的其他人。” 林栩因為他突然冒出來的稱呼皺了皺眉,冷笑了一聲,道:“我怎麽會動神農穀呢?當年師父明明屬意我做下一任穀主,要不是你動手,我何至於走到如今的地步?” 林楓像是想要解釋些什麽,最後卻隻是吐了一大口血出來,他急促喘息了幾聲,閉著眼睛不再言語。 道不同不相為謀,兩個人之間早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林栩看了那些過於刺眼的鮮血一眼,走上前去強硬地掰開了林楓的嘴,往裏麵塞了一顆丹藥。 “這藥是吊你命用的。”林栩強逼著林楓把丹藥吞了下去,“你不要想著一死了之,嫂嫂和我那侄兒眼下可都還在神農穀中。你要是敢死,我就敢讓他們一起給你陪葬。” 若是報複的過程中仇人輕描淡寫地死了,那報複還有什麽意義? 真正的報複,必須要讓他看著自己擁有的東西一點一點毀去才算痛快。 林琅才出去沒多久,沈秋庭就聽見內室的門被打開了。 他沒有回頭看,無奈道:“既然都出來了就過來坐吧,在那裏杵著幹什麽?” 白觀塵在他麵前坐下,先小心看了看他的臉色,才問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看來這小兔崽子聽牆角已經差不多聽全了。 沈秋庭還沒開口,就見越長老風風火火地推門走了進來。 “姓齊的那小子瘋了,已經派人圍了這裏,咱們都出不去了!” 越長老坐下來給自己灌了兩口茶,才用三分憤怒三分震驚四分茫然的語氣說:“齊安他挺老實一孩子啊,怎麽還能做出軟禁門派高層這種事?我還想給他牽個紅線來著……” 沈秋庭心中一動,心中的猜測更清晰了些:“您是說齊安今天做出來的事不像他平時能做出來的?” 越長老點了點頭,繼續百思不得其解:“他軟禁別人也就罷了,軟禁老夫做什麽?老夫可是出了名的萬事不沾。雖然這次的事是想管一管,這不還沒來得及管嗎?” 沈秋庭幹咳了一聲,沒敢把自己擅自把林琅帶過來的事告訴他。 他想了想,索性先說了自己的判斷:“我懷疑齊安被人掉包了。” 越長老卡了一下:“這……這不能吧?” 沈秋庭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能不能的,咱們想個辦法試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聽到他這句話,白觀塵先皺了皺眉:“我跟你一起去。” 沈秋庭能想出來的辦法,沒有危險才有毛病。 沈秋庭還沒開口拒絕,越長老就先跳了腳:“你去什麽去?傷好了嗎就敢到處瞎蹦?” 白仙君可能往日裏沒有被這麽教育過,一時啞口無言地愣在了原地。 沈秋庭忍著笑湊過去拍了拍白觀塵的肩膀,半點不客氣地損了他一句:“認清現實吧,現在你就是個拖油瓶。” 看見白觀塵憂心忡忡的眼神,沈秋庭難得良心發現,放軟了聲音哄道:“放心,我有分寸。你留在這裏好好休養,等我回來。” 越長老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些年輕人呐,半點都不知道尊重孤寡老人。 一個時辰後,越長老帶著沈秋庭從後山一處狗洞中躲過齊安派來的人鑽了出去。 越長老看著剛從狗洞中爬出來的沈秋庭,樂嗬嗬道:“這可是老夫的地盤,齊安那小子還真以為堵住正門後門老夫就出不來了?” 沈秋庭拍了拍身上的土,終於忍不住虛心求教道:“越長老,您是怎麽想到在後山開一個狗洞的?” 無論怎麽看,這行為都太過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