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輪椅突然慢下來,葉堯猝不及防,磕到男人的背上。  “怎麽了?”葉堯心裏一緊,下意識地警惕看四周。  步重回過頭,瞧見他這副模樣,眼裏帶上了一點笑意:“前麵有溝。怎麽這麽心神不寧的?”  葉堯鬆了口氣:“我還以為又……”  他揉揉額角:“沒什麽,就是腦子有點亂。”  步重微微一頓,伸手出來輕輕蓋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沒去問為什麽,似乎已經篤定了葉堯心裏的擔憂,手心的溫度順著接觸傳遞到另一具軀體上:“別怕。”  我在。  他坐在輪椅上依舊挺直的脊背,好像今天得來的步家內鬼的消息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不悲傷,不憤怒,不難過,冷得像大理石鑄就的鐵石心腸。  可是沒有誰生來就是鐵石心腸。  這個人抽著空,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擔心”。  葉堯看著他這樣,心裏像是有細細密密的東西抓住了,又酸又痛地紮著。  “步重。”他低低地開口。  男人鼻音低沉:“嗯?”  葉堯隨著他的輪椅往前走,腳下地踩過稀疏的草壤:“你的家裏,今天的事……你準備怎麽處理他們?”  步重:“你是說那些吃裏扒外的東西?”  葉堯點頭:“嗯。”  “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男人閑散道,“怕我心軟?”  葉堯:“不是,就是覺得……”  他看著男人甚至有點漫不經心的態度,心裏卻不知怎麽地堵得更厲害了。  步重跟他說過一些步家的事情,即便是這樣,每次提到那個深黑的像是懸崖漩渦的地方,葉堯還是忍不住心疼。  他和步重,就像是冰天雪地裏孤身徒步的行人,快要凍僵了、凍死了,才遇到彼此,比起喜歡更是互相依偎的取暖,給彼此生命裏添上了柴火。  “從我父母去世的那天開始,步家除了我爺爺,就是陌生人。”  說到這裏,步重頓了頓,突然笑了下:“不對,比陌生人還不如,大概……還能加點仇的關係?”  他竟然似乎是覺得有意思,眉眼間舒緩著道:“我和他們就像是一棵大樹上的關係,盤根錯節,支脈貪婪地汲取營養想要謀奪主幹的位置甚至獨立成枝,主幹則是扛著天雷地凍還得防著被吸幹,哦對了,偷東西的時候順帶還能送點毒液回來,不弄死我心裏就不舒坦。”  “我能活這麽大,一開始是爺爺的照顧,後來爺爺身體撐不住了我自己扛,這麽多年早習慣了。”  泄露公司機密,夥同競爭對手給他設套,或者往他身邊塞人、裝竊聽,小時候給他下過的毒後來發現成不了了倒是沒做過,不過每次見到他眼裏淬的毒十成十的,要不是目光殺不死人,他大概早斃命了千百遍。  “所以我知道他們摻和這件事的時候一點都不奇怪。”步重哼笑,“也好,這一次下來打包送他們進去,以後我好省心。”  這人,怎麽就不願意在被人麵前露出一點點的軟弱來。  葉堯輕輕歎了口氣,但奇怪的,剛才心裏堵得慌的感覺卻輕鬆了不少。  也是。  如果注定是敵人,有什麽好難過的。  就像他自己,隔著兩世的人生、幾十年的光陰,再回頭看葉家,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不值得。  他淺淺勾起唇角,反手握住步重的力道稍稍重了些。  反正……  以後有我陪著你。  “啪嗒。”  折斷的樹枝掉在地上,他們終於鑽出了小樹林。  隔著一座小丘陵,另一邊的槍火聲已經完全聽不到。  葉堯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擔心?”步重道。  葉堯:“嗯。”  一個人對付那麽多個,到底是跟在步重身邊打了這麽久交道的自己人,自然放不下心。  作為老板的步重卻似乎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閆旭是老楊專門從部隊裏挑出來給我的人,一開始做的保鏢,不過我瞧他的見識能力隻做保鏢可惜了,後來才一點一點把他提到了助理的位置上。”  他安慰道:“放心吧,就算他撂不倒那些人,自保是沒問題的。況且……”  他壓低了聲音,朝葉堯一笑:“你不是還給他留了東西?”  葉堯摸摸鼻子:“你看到了?”  “我的男朋友背著我和我的下屬眉來眼去的,我當然要注意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曙光在望,步重有了跟他開玩笑的心思:“否則紅杏青梅出了牆,我上哪裏哭去?”  一路上老老實實攙著葉堯充當背景板的司機似乎是忍受不了地默默往旁邊挪了兩步。  葉堯嗤笑了一聲:“你還真是……”  話音未落,他目光落處突然一頓:“那是!?”  離開一段距離的公路上遠遠的有幾輛車朝這邊駛過來,借著車燈,葉堯眼尖地看出了熟悉的製式熟悉的號牌,一溜地排著隊,拉風惹眼。  葉堯瞬間鬆氣,語氣高昂了一些:“他們到了!”  他回頭去拉步重:“我們可以回”  後半句字眼陡然卡在喉嚨口。  葉堯看著眼前的場景,一顆心倏地沉了下去。  老實巴交的司機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步重身後,那張毫無存在感的臉映著稍許明滅的燈光,竟然說不出的詭異邪氣。  “抱歉了葉先生。”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抵在步重腰間的手.槍,輕輕地道,“麻煩您和步先生同我走一趟吧。”第七十六章   “怎麽回事?人呢?”餘軍踢了腳擋在麵前的雜草叢,心情不太好。  說好了來接步家那年紀不大能量卻不小的掌門人,還有如今被上麵當成寶貝疙瘩的葉家小子,結果到了地方一看,別說人影,鬼毛毛都沒見著。  “班長!”不遠處傳來叫聲。  餘軍一聽,眉頭就鎖起來了。  他手下這些人他再了解不過,撅起來都知道要放什麽屁,這種語氣通常就意味著兩個字麻煩。  特警的精英班長罵罵咧咧地過去了:“什麽事!”  小兵盯著地上的痕跡,為難地道:“您看這……”  本就禿嚕的地皮上亂七八糟印著腳印,餘軍蹲下身,手指輕輕碰了下,指頭上沾到的紅色液體還沒完全凝固,帶著點衝鼻的腥氣。  他往四周環顧了一下,低低“艸”了一聲。  葉堯不著痕跡地掙了掙,捆在手上的繩扣紋絲不動。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放棄了掙紮。  耳邊隻有汽車發動機幾不可聞的聲響,窗戶車身的隔音性能很好,杜絕了他依據聲音判斷路線的可能。葉堯微微仰頭靠在車座上,感受著身邊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籠罩著自己  步重還在。  這是他眼下還能安安心心考慮處境的理由。  他克製著自己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那人體溫的衝動,蜷縮起手指。  很奇怪,或許是知道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先前的緊張慌亂焦躁如同滾到熱鍋上一樣哧地蒸發消失了。臨到頭的結局是好是壞,隻要同這個人在一起就一點也不可怕。  心神一放鬆下來,久違的懶洋洋瞬間席卷了他,葉堯覺得自己像是在沙灘邊曬了暖洋洋的太陽,他往下癱了些,摸索著把頭靠到了步重身上。  男人肌肉一僵,隨即反應過來,微微欠身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葉堯咂咂嘴,把臉朝向他覺得應該坐了人的方向:“你們既然沒堵我嘴,我就默認你們允許聊天了啊。”  車裏依舊寂靜,似乎除了他們兩個沒別的存在。  葉堯不以為意,繼續道:“司機?小李?在嗎?都到這份上了,咱們交個底,你究竟什麽時候臥底來的?能做我家步重的私人司機,年頭不短了吧,難得啊,居然一點沒發現你的破綻。”  “……”  “回一句呢先生,你把我們害到這地步,和我聊幾句不過分吧。”  “……”  “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耐心好。你也知道我們這些搞科研的,在實驗室一待幾十個小時,跟我耗耐性你肯定吃不消,別藏著掖著的,坦誠相待開誠布公。”  “……”  “小李?李?在不在?在的話吱”  “閉嘴!”  車上終於有人忍不住了,開口惡狠狠道。  葉堯眼前漆黑,嘴角卻勾起了一絲笑意:“這誰的聲音……抱歉,‘小李’在步先生這實在太沉默寡言,我到現在都太記不得他這個人長什麽樣啊說話什麽聲音。”  麵前一陣動靜,葉堯麵前的光被稍稍擋去了一些有人在他麵前坐下了。  “是‘小李’?”葉堯看起來提起了點精神,坐直了一些。  “葉先生。”那個記憶裏他不太熟悉的男聲聽起來有些無奈,“您都到我們手上了,何必還要這麽惹怒我,對您沒有好處的。”  這種平靜的甚至稱得上溫和的語調,就像他不是片刻前掏著手槍威脅人把自己綁來的凶徒,倒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在娓娓地談心。  葉堯想到他拿步重要挾時仍在笑著的神情,心裏竟不由地一凜。  但這些念頭隻是在腦子裏這麽一閃,他麵上一點異樣都沒有,輕輕歎息著道:“抱歉,隻是我現在看也看不到動也動不了,實在是有些無聊您多擔待,就當是陪我聊聊天,想來你老板花了這麽大的精力功夫把我搞來,也不希望我還沒到目的地就被折騰出抑鬱吧。”  他又歎了口氣:“我這人一心情不好,就容易什麽都不想說,怕到時候讓你們老板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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