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本書裏他一直過得順風順水,也就對原作中男二的結局沒太在意,現在想起來, 似乎每一個故事裏的“顧覽”都活不過二十八歲, 死法五花八門,其中以一篇玄幻武俠風格的最為悲慘,不僅最後遭眾叛親離萬人唾罵, 還被男主斷手斷腳後、綁了一身大石頭丟進海裏。至於故事的具體情節,他當初就沒怎麽仔細看, 隻草草翻了翻前邊的幾頁,被一塌糊塗的邏輯和文筆勸退,於是直接跳到最後看了結尾,又被男二慘絕人寰的下場嚇出一頭冷汗。顧覽覺得自己運氣應該不會這麽差,不至於第二次就穿到最慘烈的世界裏去。他記得那個故事在整個係列裏是比較靠後的位置, 男二號是個佛口蛇心不擇手段的反派,雖然醫術高超, 人品卻低劣不堪,在自己的醫館裏養了一群貌美嬌柔的女侍,日日/放/蕩/淫/樂,好生叫人羨慕……啊不,簡直是令人發指。思慮間,顧覽皺眉輕輕一嗅,這明顯的滿屋藥香真讓人心中不安呐。不會吧。“館主,時辰不早了,我進來了啊。”門外女子說著便推門走進來,將手中端著的一盆清水放到屋角,轉身看一眼尚在床邊發怔的顧覽,笑道,“館主昨日睡得挺早,怎麽今天起不來了呢,看來這幾天確實操勞過度,該好好休息一下了。”顧覽心中無比喪氣,模樣看著的確有幾分懨懨的慵懶,他自然聽得出女子話間的隱意,臉上有點燒,也不好直接向她問個清楚,隻能故作冷靜道:“沒什麽,你先出去吧。”白衣女子略有疑惑地朝他望了一眼,還是按照往常那樣將錦帕打濕,遞到顧覽麵前:“館主要快些,今天求診的人都在大堂那邊排好了。”原主的記憶與技能一股腦地輸入到顧覽這裏,比之前要快很多,一時間他還真有點吃不消,但身體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做出某些習慣性的動作,例如接過帕子在臉上擦拭一遍,然後坐到鏡子前等著人家給他梳頭,一套流程熟練無比。廖雪嬋在他身後抿嘴一笑,隻當他在發起床氣,默不作聲地拿起玉質的梳子,輕輕解開顧覽長發,放在手掌中細致梳理起來。至於原主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麽,顧覽記憶裏一片空白,不過從這宿醉式的頭疼來看,八成也不是多好的事。他忍不住打了個嗬欠,眼睛也困得睜不開,現在將不到卯時,窗外天色尚且蒙黑,屋內隻點一盞小燈,映得鏡中人麵有些朦朧。廖雪嬋一身素白紗裙,是氣質清冷的冰雪美人,平時若不在顧覽麵前,輕易不會露出一點笑意來。她在醫館中的地位特殊,除了館主之外最有話語權,內兼顧覽的貼身女侍與管家,外顧醫館後勤的各項事宜,也算有實無名的二把手。“要不然,我去煮一碗醒腦茶來吧,”廖雪嬋放下梳子,削蔥般的手指在顧覽額頭兩邊輕輕按壓,“或者叫他們多等一個時辰,館主睡好了再去?”“那可不行,”顧覽笑意雅潤,“病者為大,人家起個大早找我來看病,哪有大夫去睡回籠覺的道理。”他不著痕跡地將廖雪嬋的手拂下來,在鏡前的台子上拿起一條霧鬆青的綢帶,隨意在腦後綁了,起身看也不看地從旁邊木架摘下一件外衣披上,問廖雪嬋:“領子歪嗎?”廖雪嬋見他眼中忽然有了清亮的光,仿佛一隻被點睛的青鸞鳳鳥,整個人神采奕奕,風華畢現,於是忙點頭:“不歪,館主這身搭得好。”顧覽倒不在意什麽搭配,他心裏著急稍後的問診,因為有些擔憂醫術切換得不利落,耽誤了信賴他的病人。廖雪嬋已替他收拾好了醫具,顧覽步伐匆匆穿過房前一片蔥鬱竹林,過幽徑窄橋,遠遠就見著等候在堂前的幾名醫女,俯首低聲告訴他病人都安置好了,隻等他前去診治。煙華館的規矩是每日隻醫頭三名患者,哪怕後麵的人快沒氣了也照舊如此,江湖中人人皆知顧館主心冷人冷,即使天王老子也不留半點情麵,但沒有一個敢說他什麽。縱觀武林中醫館藥師不計其數,叫得上名號的不說一千也有幾百,十幾年來竟無一人能與煙華館主齊肩,其醫術精妙卓絕可見一斑。因為這個規矩,想要找他醫病的人必須早早前來排隊,最先的時候還是打/黑/過來就能排上的,兩三年前晚於子時便排不到了,直至最近,本人必須在煙華館外連夜蹲守著,才有可能在半月之後見到顧大夫。但有一點好處,顧覽的診費非常便宜,無論難易,隻收三枚銅板。所以再窮苦的人也可以醫得起病,反而是砸下金山銀山的富貴人家,不一定等得到顧館主的青睞。顧覽在紗簾後麵坐好,由醫女引著第一個病號進到診室,他粗略向那華衣女子掃過一眼,示意她將手腕放到脈枕上,而後問道:“姑娘身體哪裏不舒服?”“小女名為秋蘿,”那女子約摸二十四五,粗脂豔粉已將她原本的容貌遮得辨認不出,她身著王城裏最時髦的錦緞羅裙,中秋的涼快天氣也要持一把絲絹團扇,半遮半掩在扇後朝顧覽拋媚眼,尖聲細語道,“傳聞顧館主俊美清雅,風華無雙,今日一見才知傳聞有多粗淺,竟不及館主真容的萬分之一。”顧覽一陣牙酸,神色平靜得近乎冷淡,閉上眼睛不見也不聞,修長手指在秋蘿腕上蜻蜓點水般地一搭,馬上撤回來開始畫方子。秋蘿嚶嚀一聲,還沒開始陶醉就看見顧覽收回了手,十分不情願地瞪圓眼睛,要知道她為了搶到今天求診的名額,給了大門外邊的糟老頭子足足十兩黃金。結果就,就摸這麽一下?“館主,人家這裏也不舒服嘛~”秋蘿一手撫著/胸/口,要撲過來抓顧覽的袖子,誰知他早先一步起身,將方子遞給後麵立著看熱鬧的廖雪嬋,佯咳兩聲:“快些帶這位姑娘去抓藥吧。”廖雪嬋給顧覽打下手這麽些年,類似今天這樣的人瞧多了,更不可理喻的都見過,她別具意味地勾了下唇角,雙手接過藥方拿到眼前一看,強忍著沒笑。要說大夫開的藥方隻有內行才能看懂,那麽大夫瞎塗的圈圈兒恐怕也隻有行家才能分得清,廖雪嬋見顧覽向她擺了擺手,便會意地攔在秋蘿身前,溫聲道:“姑娘,方子已經開好了,請隨我去拿藥……你看這上麵有當歸、赤芍、五靈脂,還加了小茴香和幹薑,姑娘最近可是月事不調嗎?”秋蘿急得臉紅,趕緊將廖雪嬋拉遠一些,回頭看了眼顧覽,悄聲問她:“好姐姐,你怎麽知道?”“這方子上寫得清楚呐。”顧覽長呼一口氣,示意醫女可以叫下一位進來了。今天較為輕鬆,其餘兩人也都是普通的病患,幾副藥喝下去就沒什麽事了。顧覽從診室出來之後,幾個學徒還在跟院子裏剩下的人解釋醫館的規矩,這項工作極其枯燥且每日必做,學徒們都練得一身絕好脾氣,可以在各種死纏爛打中斡旋自如,遊刃有餘。顧覽從偏門出了醫館,順著正門前的林徑往深山的方向走,不過幾百步見到一處荒棄的小廟,他知道有很多住不起山鎮客棧的病患會在這裏等,若是今日醫館病舍有餘,顧覽一定會請他們到裏麵去住。他推開裹滿灰塵的破門,一尊隻剩下半/身的佛像矗立在陰森森的黑窟窿裏,佛像前的草席上半躺著一個髒兮兮的老叫花子,顧覽走上前問:“老人家,你在這裏等了幾日?”老叫花嚇了一跳,“蹭”一下坐起來,像是根本不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顧覽本尊,抬頭望著他愣了片刻,又有些心虛地抓了抓蓬亂汙髒的頭發,語氣竟十分的不客氣:“誰讓你進來的,也不知道敲門知會一聲?”顧覽依舊平靜從容,轉身回到門外輕叩兩聲,問:“我可以進來嗎?”老叫花也依舊毫不客氣:“不能!”“那我就站在門外說吧,老前輩,數月前醫館的人就已經見你住在這廟裏,你若是看病的話也早該排上號了,怎麽直到今天也不見前輩去麵診呢,難道是不信任在下的醫術?”老叫花心中大呼一聲慘,他這幾月靠販賣煙華館的麵診名額賺了不少錢,本來準備等今天秋蘿夫人付了尾金後收手,沒想到被館主親自找來算賬了。他當了快一輩子的叫花,遭遍冷眼受盡欺辱,什麽刑什麽罰都不怕,但一想到馬上要落進顧覽的手裏,真恨不得一頭撞牆死了痛快,因為這江湖上無人不知,除了惡名昭著的娑婆堂,天下間最會折磨人的就屬煙華館主顧覽了。叫花咬牙道:“廢話少說,要殺要剮給個痛快。”顧覽似有些無辜,無奈地笑笑:“哎呀,老前輩怎麽這樣想呢,在下隻會救命,不懂殺/人。”                            血菩提(二)  盆滿缽滿老叫花本來已經做好被顧覽扒皮抽筋、油炸生煎的準備, 誰知他一不問責而不怪罪,反倒溫溫和和地把叫花請到了診室。顧覽一指對麵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來, 而後道:“老前輩, 方才我看你走路有些不方便,是腿腳哪裏不舒服嗎?”叫花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隻隨話答道:“早些年總在地上跪著行乞,膝蓋骨不行了唄。”顧覽淺淡一笑,並不直接戳破他的謊話:“但是在下看前輩左腿卻是好的,難道當年一直用單膝跪地的姿勢嗎?”老叫花糙樹皮似的臉上乍青乍紅,忍不住有些急躁:“我喜歡怎麽跪就怎麽跪, 你管的著嗎?”顧覽挑眉,用筆尾撓了撓額邊碎發,一副為難的樣子:“在下就直說了, 方才秋蘿夫人要我代她向你討回之前的定金來著。”“館主, 館主,你大人大量,剛才全當叫花子我放屁。”老叫花在江湖上混得久了, 見風使舵這一招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他見顧覽今日客客氣氣, 絲毫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篤定此人是要用他叫花子的身份賺口碑聲譽,自然要好聲好氣地對待他。想來顧覽這般有頭有臉的人也不必和一個叫花置氣,但是秋蘿夫人不同,那是城裏痞子王劉三賺黑/錢買來的小妾, 要是惹了他們,說不定明天世上就再也找不見他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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