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路西菲爾受到他的牽累,長途疲於奔命後,生病了,隻得躲在一個潮濕的樹洞裏。  潔白的袍角下,青年連手心都燒得滾燙,額角冷汗淋漓,一道道屬於亡靈的氣息纏繞著青年的小腹,以至於痛苦得呻1吟出聲。  這是因為腹中胎兒無法安穩,它是不被祝福的,也不屬於光明或是黑暗的世界,它甚至不能夠如同人類的胎兒般在母體中靜靜沉睡。  路西菲爾根本沒有孕育子嗣的經驗,身上的光明之力嚇壞了他們的孩子,使得還是胎兒的夏奈爾不知所措,一陣蠻橫地左右衝撞後,將路西菲爾弄傷。  伊撒慌了手腳,他也是第一次做父親呀。  光明教廷封印了他幾乎全部的力量,使得他隻能以骷髏的模樣現形,成日裏東躲西藏,即使穿著漆黑鬥篷,卻不過成年人膝蓋高,甚至不如一隻弱小的魔獸,他笨拙地想要擦拭路西菲爾額頭上的汗水,可是依舊沒有好轉。  最後,他心一沉,義無反顧地前往小鎮中心的教廷,祈求光明牧師的幫助,這無疑自曝了他的行蹤。  小鎮上的牧師又懼又怕,可是聽完他的請求,牧師卻道:“森林深處的母樹上結了冰晶,請你將他們全部采下,送到我這裏來。”  小鎮森林深處,光明母樹散發出純淨的光暈,讓正在攀爬大樹、努力采集冰晶的伊撒有一種置身雪窖冰天的錯覺,他的骨頭開始皴裂,指骨因為過度用力而崩出裂痕。  他想,再堅持一會兒……比起路西菲爾,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麽……  當他采了滿懷的冰晶,瀕臨骨架肢解,找到牧師,作為交換,希望牧師將施舍他一小杯治愈聖水。  然而教廷的牧師又哪裏會同情如他這般墮落於黑暗的怪物呢?  “你能活著回來,真讓人驚訝。”牧師道:“可是,我怎麽能把純潔的聖水交給一個肮髒的靈魂呢?”  哢哢……哢……  伊撒的牙齒開開合合,像是在說話,又像因為冰晶的嚴冷而凍得兩齒顫顫,哢哢作響。  “真是愚蠢啊。”牧師諷刺般的笑容定格在最後一刻。  再後來發生了什麽,伊撒已經有些模糊了,他隻記得身上被施加的光明封印一層層崩裂,他拿回了魔王的人格,將牧師的血肉塗滿了整間教堂,他與包圍他的光明騎士團對抗,直至與路西菲爾一同逃入暗世界,再也無法收場。  隨著恐怖黑暗法力一同被釋放的,是他真實的人格,他與路西菲爾的悲劇,似乎在他清醒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陸絢醒來,見伊撒呆呆地守在他的床邊,頓時如同溺水時抓住了浮木,神情恍惚道:“魔王找到我了,怎麽辦?”  伊撒趕忙安慰,“那隻是魔王的幻象,別怕,他不在這裏。”  陸絢緊緊蹙著眉頭,“可他剛才碰到我了。”還說了什麽……魔王的權柄失竊?那是什麽東西?  伊撒身體一顫,嘴唇啜嚅,他說不出解釋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麽和陸絢解釋,私心裏,他希望能打消床上人的疑心。  好在陸絢身心俱疲,並沒有過多地盤問,伊撒仔細地幫他掖了掖被角,又將他脖頸上的項鏈取下,進入鳥籠給大兒子喂了水。他們的二子還處於凝結意識態的過程,被他教育過一次後,就乖乖躲在陸絢肚子裏,現在還看不出性別,但他無比期待它的到來,好像這樣他才能夠彌補曾經對陸絢犯下的過錯。  黛城的天亮了,空氣中彌漫著說不清的壓抑氣息。  旅店的老婦人敲響他們的房門,催促他們盡早離開,昨天哭泣不止的小女孩今日換上了幹淨的裙子,她怯生生地將麵包和牛奶端進餐廳,神情雖然憔悴悲傷,但這並沒有使她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大人,今早我們在門前發現了一封信。”  在見到陸絢後,她小心翼翼地將口袋中的信封遞了過去。  陸絢先前被魔王囚禁,現在又在膽戰心驚的逃亡路上,身心俱疲,臉色因為烏黑秀發的襯托,比往日更顯蒼白,而當他接過刻有單隻魔眼印痕的信封時,他身邊的伊撒頓時如同被點名的小學生,背脊挺得筆直。  陸絢對魔眼印痕感到無比熟悉,這一定是屬於某個人的印記,他垂著鴉羽似的睫毛,易容後的魔族麵容矜貴冷峻極了,全程讀過文字再到將信封扣上桌麵,他勉強壓製住了心頭那股從昨夜就一直在蒸騰的火氣。  隻見信封上寫道:“吾愛路西親啟在你離開我的第一千一百七十三個日夜,我無數次念起你的名字,可是眼前的困厄阻攔了我的腳步,是否再多給我一些時間?我很難過無法親自陪伴你,但我的心會如影隨形,直到我能夠真真正正擁抱你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魔王:我控製不住我自己……第28章 波多爾  以上全是無聊的情話廢料, 而真正引起陸絢警覺的,是最後一句。  “由於種種原因,我丟失了魔王的權柄, 暗世界已經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我最愛的寶貝,你必須盡早去到安全的地方, 我短期不會再來打攪你的生活。”  伊撒嘴唇緊抿,指尖微顫, 他明知故問道:“信上說了什麽?”  陸絢冷笑, “讓我藏好呢!”  伊撒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  陸絢對魔王抱有很大的偏見, 畢竟路西菲爾親身經曆的記憶不會有錯,魔王是真的想殺了路西菲爾和兩人的孩子!那一份猶如親身經曆的傷心與憤怒,每每回顧時都要從心口噴薄而出, 更別說被人這般羞1辱和威脅。  他昨晚竟然被這樣的一個渣男抱在懷裏輕1薄,就算魔王不和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他也不打算繼續逗留下去。  隻要離開黛城, 離開暗世界的領域範圍就好了。  陸絢與伊撒想法一致, 他們用完早餐離開沒有任何耽擱,告別了小女孩,在老婦人沉鬱目光的注視下離開了。  到達黛城的傳送驛站時很順利。  黛城的驛站對比虹之國, 隻大不小, 這裏的窗麵是用琉璃製作, 日光下五彩多色, 粗壯的灰色羅馬柱支撐著屋梁,昭示著這幾十年兩個世界間商業的繁榮,然而,從前些天起, 蒸蒸日上朝氣蓬勃的氛圍已經被摧毀殆盡,陸絢原本很想逛一逛的市集也關閉了。  人心惶惶,即將遷徙的人族旅人將整個驛站圍得水泄不通。  但與人群的躁動不安相比,牆角佇立的幾個黑衣人尤為格格不入,他們身上有魔族的氣息。  陸絢不經意間掃過其中一個魔族麵龐,那是一個容貌稱得上帥氣的青年,隻可惜麵容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陸絢怔愣了一瞬,心道:“我怎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呢?”  那名魔族與他對視時也呆了呆。  從哥特式尖塔建築內的傳送陣離開,窗台上彩色的琉璃光暈一轉,他們和在場的幾十個黛城原住民就踏上中世界的土地青之國波多爾城,傳聞中的瑪瑙礦石之鄉,騎士手中寶劍上鑲嵌的每一粒紅色瑪瑙都晶瑩剔透。  不再虛假的陽光照亮廳堂,但當陸絢好不容易從傳送結束的眩暈中站穩,一把鋒利的長劍就瞬間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伊撒伸出手為他抵住劍尖的鋒芒,眼神有一瞬間變得肅殺,“你們想做什麽?”  在場所有剛剛抵達目的地的旅人都受到了威脅,不止陸絢二人。  一名波多爾光明騎士道:“你們這些從黛城而來的病毒攜帶者!不要妄想踏入城內半步!”  陸絢回神下才猛地嗅到一股極濃烈的血腥氣息,他定睛四顧,卻驚得瞳孔一縮目之所及,遍地鮮紅,不少人類的血肉與殘軀堆積在驛站的角落尚未來得及搬運!  強烈而刺激的血腥味撲麵襲來,這說明驛站廳堂內經曆過激烈的搏殺,牆麵血汙難以清除,那或許就是昨日!  “啊啊啊啊啊!”同胞們的碎塊甚至已經連人形都拚不上,很少經曆血腥爭鬥的一些旅人看到這般人間煉獄,直接慘叫著吐得撕心裂肺。  先他們一天抵達波爾多的原黛城居民,他們還好嗎?  作為今早第一批使用傳送陣的居民,在場的人類和溫和派異族們都被眼前的陣仗驚呆了波多爾的人類士兵們竟然對他們拔劍相向!  中世界的波多爾百年前就與黛城簽署過友好邦交,允許兩地人員流動,自由通商,這次黛城驅逐人類,費德南公爵向被驅逐的人類城民發放了身份書,憑著身份書,波多爾麵對邦交條例,不可威脅和傷害黛城的原住居民,可是誰能想到,身份書來到波多爾就變成了一張廢紙!  麵對波多爾騎士的威脅,先前隱藏在人群中的黑衣魔族走了出來,那名帥氣的青年出聲道:“昨日我城城民抵達波多爾後就失去了音信,於是費德南公爵命我前來調查,你們公然撕毀邦交協定,是已經想清楚後果了,是嗎?”  魔族摘下兜帽,露出尖尖的犬牙,雙眸因為鮮血刺激已經淬上深紅。  幾個黛城的原住民認出了他的身份,“是吸血鬼諾爾!諾爾大人!”  諾爾輕輕一揮袖子,擋開喉間的利刃,他對騎士們道:“人類踏上中世界的土地合情合理,即使沒有邦交協定,你們也不該對同族刀劍相向。”  “對!”  “為什麽你們要這麽做!你們是在殺人!”  可是麵對已然憤怒的眾人,波多爾的騎士毫不妥協道:“這些蠢貨與魔族共舞就不再是我們的同族。”  眾人紛紛道:“怎麽能這樣!”  “我們無家可歸……”  波多爾的騎士反駁道:“波多爾不是你們的家!”  “可這裏是進入中世界唯一的出口!”  “城主已經下令關閉傳送!是你們強行打開了陣法!”騎士們顯得尤為憤怒,“你們私自進入我國領土,就是在找死!”  雙方爭執著,直到黛城的人類城民們悲痛絕望道:“那我們還能去哪兒?!”  諾爾冷聲道:“我要見你們的城主,不管是魔族還是人類,無視邦交協定單方麵關閉傳送陣,屠殺我城合法城民,他必須給費德南公爵一個交代。”  波多爾城的城主阿蒙圖與費德南公爵百年交好,否則雙方也不會簽訂邦交,在暗世界出事的第一時間,費德南公爵因為信任,才會將城中的人類向波多爾驅趕。  波多爾的騎士首領道:“老城主阿蒙圖因為身染重疾已經於昨日淩晨去世,他的長子阿方索大人繼位,阿方索大人恨透了你們這些虛偽的麻煩製造者,他不會見你的,現在你們隻有一個選擇,就是死在這裏!”  話音落下,騎士們的長劍就向無辜的眾人揮下。  “啊啊!!!”  人群四散潰逃,諾爾驚怒不已。  慘叫聲中,伊撒左手一把抱起陸絢,躍上驛站的瑪瑙石台,右手施法,袖口中竄出的藤蔓將麵前蜂擁而至的波多爾騎士們掃了出去。  “等等……我想……”陸絢還沒來得及喊一聲想吐,兩隻眼睛就冒了金星,如果沒有伊撒,他怕是就得在這裏交代了……  諾爾大聲喊道:“大家隨我回去!”  另外幾個黑衣魔族齊齊退至傳送陣法處,手中抽出卷軸,像是想要再次開啟傳送,然而每個城鎮為了安全考慮,傳送陣法都沒有設為可逆轉的法術,他們強行驅使陣法開啟的那一刻,所受到的反噬使得他們渾身法力被抽幹,現出吸血蝙蝠的形態。  吸血鬼諾爾腹間被刺了一劍,光明屬性的騎士對他擁有著致命的殺傷力,於是他隻能驅使出遮天蔽日的蝙蝠撲向敵人,抓緊時間催促原黛城的城民道:“快走”  傳送陣法光芒大亮,尚且知道逃生的城民身影消失在陣法中,最後隻剩下用法術藤蔓卷起受傷人類,一並扔進傳送陣的伊撒。  諾爾與伊撒對視了一眼,隨後伊撒也抱著陸絢消失在逐漸破碎的光芒中。  正麵衝擊波多爾的光明騎士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因為密密麻麻的騎士背後還有教會,以及學院供奉的無數光明魔法師,即使魔法師的等級最高不會超過七級,但蟻多咬死象,終歸麻煩。  暴力傳送途中,伊撒緊緊抱著陸絢一刻也沒有放手。  陸絢頭暈眼花,這一次傳送一點也不規範,劇烈的空間碰撞使得他幹嘔不止,直到伊撒雙腳落地,抵達了終點。  但當他們從光暈中走出,卻發現眼前已經不是黛城。  暗世界沒有太陽,卻有透過穹頂的陰暗天光,使得山脈陰影低垂得仿佛能夠壓彎旅人的脊背,暗紅土地的山脈在他們的腳下蜿蜒,從山頂眺望,幾十裏外一座城池安靜地被籠罩在濃雲之下。  陸絢扶著幹枯的小樹吐得站都站不起來,重新嗅過伊撒的柚木香藥劑後,才稍稍減緩鼻腔內充斥的鮮血氣息。  他們在原地休整了好一會兒,陸絢才有了精神,擦一把冷汗直流的臉道:“這是哪裏?”  為什麽和他們一起傳送的大批旅人都不見了?  “暗世界的奧希多拉。”伊撒的臉被繃帶纏繞著,露出的下半張臉線條似乎繃得極緊,他的喉嚨滾動,“傳送陣法出了意外,這裏很危險。”  “沒錯。”  伊撒話音落下,不遠處的枯樹林裏唰啦啦飛來一群紅眼蝙蝠,蝙蝠凝聚為人形,先前憑一己之力重新開啟傳送陣法,救下黛城城民的吸血鬼諾爾捂著腹部的傷口道:“暗世界的奧希多拉,是魔王軍的軍1事重地,情報所所長奧希是魔王的十三追隨者之一,極端厭惡人類,我隻希望城民不會意外被傳送到這座城池中。”  “你叫諾爾對嗎?”陸絢一直盯著他的臉看,心中狐疑更甚。  諾爾笑了笑,“是的,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隻不過他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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