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容予起來的時候,破天荒地發現陸識途竟還沒醒。往常他必然會在容予醒來以前就已經起床收拾好一切。  陸識途似是做了什麽很激烈的夢,眉頭緊蹙,眼珠在眼皮下轉動,嘴唇微動,手指時而無意識地屈伸一下。很快他便醒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饜足之色。  容予笑眯眯道:“醒啦?做了什麽好夢?”  陸識途頓了頓,神色肉眼可見地僵住了。他仿佛想起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臉色越來越白。  他的眼神難以置信地顫抖著,慢慢伸手擋住了臉,痛極了似的低低嘶吼一聲。片刻後,他仿佛再難忍受待在這處,突然站起來跑了出去。  容予愣在床榻上:……  一整個早晨,陸識途對容予的態度都十分古怪,排斥之意比之前更甚。不過容予並沒來得及體察青春期少男的心事,因為那“潁祖娘娘”的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  說是宴席,但容予他們被帶到場地時,看到的隻是一座大一些的竹樓,正中的大廳裏鋪滿了色彩鮮豔的地毯,所有人席地而坐,桌上擺滿了酒和一些看起來不太誘人的灰撲撲的食物。  好在容予本就不是來吃吃喝喝的。一進門,他就看向主位,想看看那所謂的“潁祖娘娘”。  坐在主位的是個看起來比較嬌小的姑娘,身上五彩斑斕,還掛著不少貝殼類飾品,頭巾裏插著幾根炫目的珠光色長貝殼。  那小姑娘抬起頭看向容予二人,一雙眼睛大而明亮,竟然是梁群玉。  容予:好家夥。  梁群玉對他倆笑了笑,眨了眨眼。  來赴宴的人越來越多,不過隻有年輕人,像是大半個島上的年輕男女都聚過來了似的。容予聽著他們聊天,多少也有些明白過來,這就是那個牽情節的前置節目,供年輕男女們先對個眼。  大家都沒在正經吃飯,人齊了就開始你來我往地聊天喝酒,互相有意的男男女女們也開始眉來眼去。在亂哄哄的人群之中,梁群玉不知什麽時候便從座位上消失了。  陸識途立刻提示了容予這一點,容予緊接著便拉起陸識途,帶著他不動聲色地跟出去。  陸識途僵了僵,仿佛下意識想甩開容予似的,最後卻好像強忍著沒動。  兩人隨著梁群玉慢慢走出寨子,走到海邊一處偏僻的小山坡上。山坡長滿了不知名的樹木,人站在其中頗為隱蔽。  山坡上已經有一個人等在那裏。這人個子很高,有些清瘦,身上是深藍色的短褂,洗得有些發白了,並沒有任何的飾品,十分樸素。她側過身來,竟然是那位封姓侍衛。  梁群玉走過去,兩人手指勾纏,打了個招呼。梁群玉笑道:“兩位海外貴客,歡迎你們來我們這裏做客!還沒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梁群玉,這位是我朋友,封月。”  容予腦中有一絲疑惑一閃而過,這名字多少有點不太像這裏的異族風格呢,不過大概是被他腦中的翻譯係統意譯過了。  封月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似是不太常見人的模樣,沒說話。  陸識途詫異道:“二位……都是姑娘?”  對麵梁封二人皆是一怔。梁群玉搖頭歎道:“看看,好險,多虧我們把你們帶來了。”  容予不動聲色道:“怎麽了?為什麽要帶我們來到這裏?”  梁群玉“咦”了一聲,問道:“外麵的那種怪病,你們難道忘記了嗎?我們自然是帶你們來避禍呀。”  容予直白道:“可你不正是為了你父親而前來調查此事的嗎?”  對麵兩人又是一怔,然後梁群玉“噗嗤”一聲笑了,封月雖不做聲,淺淡眉眼上也露出些許同情。  梁群玉道:“別傻了,這就是那怪病的症狀,這都是你們幻想出來的。我們是之前在海灘上遇到的,你們說自己是下山完成什麽師門任務的修士,我們看你們染病了,就答應你們會派船去接你們過來,哪來的什麽調查。你們這是病入膏肓了呀,不過放心,過兩天保管給你治好。”  容予一頭霧水,於是又問道:“那向瑤呢?”  梁群玉奇怪道:“什麽向瑤?”  “他追著你過來了,哦對,”容予突然想起來了,“你喊他瑤瑤來著。”  之前在霧水鎮,第一次聽到梁群玉喊向瑤“瑤瑤”的時候,容予和陸識途的表情都很詭異,隻有城主一副見怪不怪的神色,想來梁群玉是經常這麽喊他。  梁群玉的神色再次變得十分古怪。片刻後,她打了一聲呼哨,喊了一聲:“瑤瑤!”然後便有一隻白色的海鳥飛了過來,嘰啾一聲,親昵地蹭著梁群玉的手指。  梁群玉笑道:“你說它?”  容予:……  行吧。  容予又問:“那我們的病如何才能治好?”有病就有病吧,誰還沒點病了不是。  梁群玉正要說什麽,外麵突然傳來了焦急的喊聲,那種喊聲類似於“嗬”的聲音,容予隻能聽得出他們十分著急。天有些黑了,不遠處有火光閃爍,是很多人拿著火把找過來了。  梁群玉回身摸了摸封月的臉,似乎是她們之間表示親昵的方式。封月臉上第一次露出些許著急的神色,按住梁群玉摸在她臉上的手,搖頭生澀道:“別,別回去。”  梁群玉卻對她笑笑,抽出手來,隻匆匆對容予撂下一句:“過兩天你們就知道啦。”然後便鑽出小樹林,迎著那群人跑了過去。  容予他們站在原地沒動,隱約聽到來找她的人責備的聲音:“潁祖娘娘怎麽又到處亂跑?”  “牽情節都要到了,娘娘可不能再亂來啊。特別是不能和不敬者接觸,千萬別玷汙了您高貴的血脈!”  “不敬者會害了您,他們都不安好心,娘娘可別大意了!”  梁群玉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她悄悄回過身,對著小山坡這邊眨了眨眼。  封月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走遠,肩上的白色小海鳥“瑤瑤”嘰啾鳴叫幾聲,像在送主人離開。  眼見著梁群玉走遠了,封月突然回過身向著容予兩人行了個大禮,懇求道:“請二位仙師教我仙術。”  容予被她這動作驚了一下。他已經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弄得沒脾氣了,茫然地去扶她起來,這才意識到一件事。  之前在霧水鎮初見時,梁群玉是築基期,而封月是出竅期高手。如今,容予仍舊能感受到她倆的境界沒變,但總隱約有哪裏不太對,好似他們身上的修為被什麽東西遮蔽了似的。而這周圍的所有其他人,全部都是沒有一絲一毫靈力的凡人。  容予於是奇怪道:“仙法?你指修煉之法?你身上已有出竅期修為,為何還要我傳授?”  封月卻也是一臉茫然:“仙師的話,我似乎不大明白。”  兩人茫然對視,容予眼角餘光看到封月腰間掛了一柄類似竹劍的東西,他便示意道:“你可是想要我傳授劍法?”說著,容予伸手化出破山劍,帶著劍鞘隨手揮了一下。  封月的眼神倏然亮起,連連點頭。陸識途的麵色卻變得有些不太好看,但仍舊沒做聲。  容予便簡單傳授了封月一點太虛劍派的入門劍法。封月悟性很高,一學就會,又很愛鑽研,多少有點劍癡的意思,容予也教得很有成就感。  學了一陣之後,封月停下了手,提醒道:“宴會快結束了,二位仙師先回去吧,今夜多謝了。”  容予點頭。他又道:“這兩日我們在這裏也沒什麽事做,不如我每天都來教你?”  封月看起來求之不得,立刻點頭道:“好!多謝仙師。那麽我每日都會在此處等候。”  容予和陸識途並肩往回走,容予問道:“看出什麽來了?”  陸識途頓了頓,低聲道:“她天賦不錯,適合練劍。就算比起我……也差不了很多。”  容予莫名其妙道:“誰讓你看這個了?你就沒看出什麽別的?”  陸識途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臉色不易察覺地紅了紅。他又道:“封姑娘看起來確實不太對勁。按照之前在霧水鎮時她的表現,應該是用劍的高手。可剛剛她隨師尊練劍的時候,卻像完完全全沒接觸過劍法似的。”  容予讚許道:“確實。她們這情況,倒是有點像失憶了似的。但哪個失憶的人會給自己編造出另一套天衣無縫的記憶?太奇怪了。”  陸識途沉吟道:“她們這像是……在演什麽戲似的,而且她們自己對此深信不疑。”  容予眼神一亮:“這話說得不錯,是有點那種感覺。是中了什麽術法?難不成是被島民囚禁起來了?也不像,而且他們為什麽要帶我們過來。”  陸識途搖頭道:“弟子也看不出。”  容予笑道:“算了,慢慢來吧。不過……難道你一點都不曾懷疑過,我們確實是在幻覺之中,而她們說的才是真的?”他戲謔地看向陸識途。  陸識途看了他一眼,對上視線後又觸電似的收回目光。他輕輕搖了搖頭,目光像某種溫馴的動物,沒說什麽。  有師尊在這裏,他便能分清幻夢與現實。  他們回到了之前開宴的那處大竹樓之中。梁群玉卻已經不在此處了,似乎已經被帶去休息了。  剩下的年輕人大多都喝醉了,互相有意的男女們都坐在一處柔情蜜意地說著話,沒找到合適的另一半的則喝著悶酒,或者繼續在人群中穿梭交際著。  不久便又有人來帶他們離開,回到之前住過一夜的竹樓之中。  兩人洗漱完畢之後,容予在床榻上準備入睡,卻見陸識途坐在一邊打坐,沒有半分想睡的意思。  雖說他們修煉到這種地步也可以不睡,但除非練功需要,他們一般都會選擇正常睡覺。容予便奇怪地問道:“識途,是睡在那裏不舒服嗎?不如你到床上來,也睡得下。”  陸識途原本看起來心很靜,磐石一般定在那裏修煉吐息。然而容予此話一出,仿佛往靜湖之中投了一塊石子似的,陸識途立刻睜開了眼睛,眼神卻有幾分慌亂地看向一邊,不敢和容予對視,口中拒絕道:“多謝師尊,弟子睡在此處便好。”  說著,他便躺在了地上,將燃著的燈也一並熄滅了。  當夜,陸識途在夢中便回到了那處海邊的小山坡。他手中握著一柄簡陋的竹劍,而容予貼在他身後,握著他持劍的手,帶著他使出劍招,指點他練劍。  陸識途的體內燃起了一種熟悉的火焰。甚至因為曾被澆熄過,它此時更是咄咄逼人地燒著,仿若不知饜足一般,逼的陸識途轉過身來一把抱住了容予。  容予低下頭,冰涼的唇在陸識途頸側吐息:“怎麽了?”  陸識途克製不住地狠狠向前邁了一步,將容予牢牢抵在樹上,低頭咬上那人的唇。  又是一夜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喜大普奔,他們終於(單方麵)發生了點啥感謝在2021-01-0222:50:11~2021-01-0407:37: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w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53章   接下來的幾日,容予都帶著陸識途依言去了小山坡,教封月劍招。  封月雖靦腆寡言,這幾日也逐漸與他們二人熟了起來,能多說幾句話了。  眼見牽情節在即,這日結束練劍之後,容予便開口問她:“為什麽想要學仙術?”  封月看了他一會,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他們要殺潁祖娘娘。”  容予:???  皇後,殺了皇後?  容予:“誰要殺誰?有人要殺梁群玉?”  封月猶豫一下,點點頭,又猶豫一下。她想了想,從頭說起:“過幾天是她的成人禮,也是他們的牽情節。每一代潁祖娘娘的成人禮,就是一次牽情節。”  容予皺起眉頭。怎麽一個節日,還是這種節日,會和一個人的生日直接相關?  封月繼續道:“成人禮這一天,潁祖娘娘會被送到另一座海島上,他們把它叫做海上仙山,潁祖娘娘會在那裏和上蒼、神明溝通,保佑我族子嗣綿延。”  她說到這裏,似是有些冷,突然打了個寒顫:“但是上次我趁他們不注意,偷偷跑去那座海上仙山,但那裏根本沒有他們所說的族人、神仙、長生不老的潁祖娘娘。”  “那是一座荒島……”  容予簡直像聽了個鬼故事,聽著她詭異的語氣,身上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他摸了摸手臂,問道:“那你為什麽說他們要殺潁祖娘娘?”  封月臉上有焦急之色:“可每一代的潁祖娘娘,全都在牽情節之後消失了。她們不在這裏,也不在去仙山的船上,還能去了哪?牽情節馬上就要到了……不行,我得帶她離開,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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