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陸識途身上一顫,周身劍氣一瞬間暴漲,但奇怪的是,似乎並不是衝著江自流而去,仿佛像是……衝著自己而產生的似的。  江自流暗中鬆了口氣。果然,陸識途緩緩收劍回撤,沉默一會,讓出了空。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洞府。  一路上,偌大的洞府空空蕩蕩,一切物事都仿佛蒙了層灰,顯得暗淡蕭索。  江自流越看,心裏就越興奮和激動。陸識途過得越慘,這破山峰的日子越淒涼,他就越爽。  當初他做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天道指引他做出的事,也果然讓容予死在了那個地方!他果然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兩人在光禿禿的銀杏樹下對坐。江自流心中越發興奮,迫不及待地要在陸識途這境遇裏雪上加霜,直接開口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我聽到掌門說的。”  “當初從仙劍秘境出來之後,我路過掌門的房間,聽到他和太清長老在說話。當時他說……”  江自流的眼光暗地裏打量著陸識途,發現他雖然麵不改色,手指卻暗中抓緊了扶手,指關節有些泛白。江自流瞬間更加得意了:他講的是真話,陸識途必定也知道太清長老和掌門會麵的事,他已經信了一大半了。  他不再吊人胃口,繼續道:“他說你是天煞孤星,主大凶,會把周圍的人全都克死。他還要長老把你送走,長老不肯。哦對了,當時好像掌門還送了長老一個什麽壺來著。”  陸識途的呼吸驟然亂了一拍。雖看起來仍是麵不改色,但江自流仿佛能看到,在他心中某處,正在發生一場坍塌。  江自流的內心則在肆意快活地大笑,他麵上收斂著,繼續下猛料:“當初門派大比那次啊,太清長老明明是要選我的。他要是選了我,現在一定還是好好的。可惜啊,他偏偏收了你。這些年,你帶給了他什麽呢?最後還害他……”  他每多說一句,陸識途的臉色就不易察覺地更白一點,眼神也漸漸有些恍惚。江自流正要繼續說下去,狠狠在陸識途的心上紮一刀,他的話卻突然被打斷了。  容予的臥房門“吱呀”一聲被一隻慘白的手推了開,露出黑洞洞的內裏。一股陰風似乎從裏麵吹了出來,登時把江自流吹了個透心涼。  江自流剛剛的興奮完全被澆滅了,心頭隻剩下無盡的惶恐:難道說太清長老根本沒死?他知道究竟是誰動了手腳嗎?他會不會來找自己複仇?不,自己得趕快把這件事告訴掌門,掌門會想辦法……  下一瞬,黑洞洞的屋內果真緩緩走出一個熟悉的玄衣身影,長發披散,外衫大敞,用熟悉的聲音柔聲輕喚:“識途……”  江自流一瞬間驚駭至極,控製不住地猛然向後一縮,險些帶著椅子一同仰倒。好在下一刻,他定睛一看,發現這根本不是容予,而是一個傀儡。  這傀儡顯然是仿照容予製成的,身形一般無二,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是容予的。然而它如今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曖昧。它發絲微亂,衣衫不整,仿佛剛在床榻上滾了一圈似的,又像是被什麽人慢慢寬衣解帶,弄成了這樣子。若真是個活人,它此刻定然臉頰泛紅,眼波似水,一派好春光。  然而不管怎麽說,能把它弄成這麽一副模樣的人隻有一個,就是如今人模人樣坐在這裏的陸識途。  江自流心裏霎時驚濤駭浪,心頭充滿了另一種類型的驚駭,用極為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向了陸識途。  這種傀儡是一種靈器,由一些特殊的煉器師製作,缺點是沒有靈智,做不了什麽事,優點是長相精致,皮相宛若活人,關節柔軟,還能發聲。  所以在凡間,它一般是用來作為高級的……,而且通常是王公貴族專屬的享受。它們足夠滿足一些人特殊的癖好,比活人耐用得多。  所以陸識途這是……他對他師尊……  江自流越想越驚駭,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緩緩退後,想離陸識途遠一點,再遠一點。  難怪當初的“問心”明明下在陸識途身上,卻沒有反應,原來他愛慕之人根本不是尤未晚,而是他師尊!難怪那時他一直糾纏著他師尊……  難怪門派大比上,他提出此事,陸識途反應會那麽激烈,原來他那時根本不是做了些肮髒事,而是對他師尊……  難怪不管何時,他都黏在他師尊身邊,視線片刻不離地追隨著他師尊。難怪每次隻有與他師尊相關的事,才能引起他劇烈的情緒波動……  前因後果串起來一聯想,江自流渾身都冒出來了雞皮疙瘩,身上一陣陣發涼,簡直一萬個想逃走,離麵前這人越遠越好。  陸識途絲毫沒有管他的意思,隻是默然坐在原處,手指緊緊抓握著扶手,仿佛下一瞬就會將那椅子捏作齏粉。  過了片刻,陸識途緩緩站了起來,走向那個站在門口呆呆看著他的人偶,默然伸手扶住它的肩膀,引導著它回了房間。  趁這功夫,江自流慌忙轉身跑向大門,仿佛遲了一瞬會被什麽可怕的東西追上吞了似的。  陸識途沒有理會江自流,任他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他心裏全是江自流剛剛的話。天煞孤星,主大凶,會把周圍人克死。其實這話確實沒說錯,他生來不久便喪父喪母,後來偌大天地間隻剩了一個最親最親的師尊,如今也沒了。  這些年,你帶給了他什麽呢?  陸識途發現自己回答不了。  是啊,師尊收我為徒,勤勤懇懇教導多年,帶著我一步步走出了泥淖,如今站在如此顯赫的位置上。但他自己,得到了什麽呢?  得到了數年以來的殫心竭慮、心血耗盡?  得到了旁人的嘲諷與冷眼,江自流等人的不解和恨意?  得到了一句虛無縹緲的“我要保護你”?  還是得到了因為徒弟的不倫心意而生出的輾轉反側、自責痛悔,最後還得了一句直戳脊梁骨的“離我遠些”?  那樣厚重如山的恩情和關愛,最後隻化作一聲歎息,還有一句“是我對不住你”。  甚至都到了這般田地,他隻餘一縷殘魂回到舊地,對著悖逆的徒弟,還是隻有溫柔的安撫,他最牽掛的還是徒弟的身體和心境,他最後說的話還是“你很好,我可以放心了”。  陸識途一直覺得他的師尊太好太好了,好得像一場幻夢,是他窮盡畢生的運氣也不可能得到的一場夢。  他一直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得到這麽多,所以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夢醒。他最怕的就是醒來之後,發現自己還是那個孤身一人摔倒在暴雨中的孩子,而渾身發著光的那個神仙,根本不曾來過他的生命裏。  在最重要的這些年歲,他已經逐漸把這個人融進了骨血裏。這個人就是立在他身體裏的脊梁,是他向前走下去的所有意義,是他哪怕走到山窮水盡,回望時都不至於迷失來處的一盞燈。  可夢還是醒了。  不是說過要保護好他的嗎?  明明發誓要保護好他的啊。  從那之後,門派裏漸漸有了一些非常獵奇的傳言。  外門一處山路上,一個正在灑掃的小弟子和一邊的同伴聊八卦:“哎,哎哎,你聽說了嗎,那個陸師兄啊……”  “哪個陸師兄?”  “哎呀還有哪個陸師兄!就那個太清長老親傳弟子,門派的驕傲,靈魂毀了又重塑,門派大比奪魁了的那個。”  同伴遲鈍道:“哦哦哦,太清長老隕落了,他很傷心吧。”  另一個眉飛色舞地壓低了聲音:“害,豈止傷心啊。我跟你說,我聽說他對太清長老,是那個意思。”  同伴詫異道:“又哪個意思?”  “哎呀,”那個小弟子開始擠眉弄眼,“就那個意思唄!你是不是傻!哎呀……聽說他啊,做了一個他師父的傀儡做替身,天天晚上抱著那個傀儡在床榻上寬衣解帶,這樣那樣呢!”  他同伴驚悚地倒抽一口涼氣:“你的意思難不成是……真的假的??這事不不,不能是真的吧?”  小弟子有點急了:“我拍著胸脯和你擔保,絕對是真的!是那個江自流江師兄,舍不得太清長老,上破山峰悼念的時候,親眼看見的!這還能有假?”  同伴整個人都有點呆滯了,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半晌,才恍惚道:“不能吧,我記得陸師兄,特別尊敬太清長老來著……”  小弟子繼續興奮道:“嗨呀,你不懂,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你看他好像一臉恭恭敬敬的模樣,你能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嗎?還有,你難道沒聽說他之前一回來就把破山峰上的道童全部遣散了嗎?當時大家就覺得奇怪,現在這不是破案了嗎,肯定就是為了這檔子事!”  同伴還是一臉三觀盡碎的表情,好半天才“哦”了一聲,答道:“這……這樣哦……”  “嘖嘖嘖,欺師滅祖,大逆不道啊!”  謠言便如此傳開了。但其實沒有人知道,每天夜裏,陸識途隻是極輕地縮進“容予”懷裏,就像小時候一樣。傀儡身上冰涼,一如容予的懷抱。第63章   等謠言傳遍整個太虛劍派的時候,容百川也找上了門。  破山峰上洞府的禁製對容百川一向是開放的,他長驅直入,完全沒有受到半分阻礙。  等到他滿懷怒氣地進了內院,一句“畜牲”都要脫口而出了,卻突然頓住了腳步他看到的畫麵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院子中央的銀杏樹下,躺椅上靠著一個人,被妥帖地蓋著毯子,身形像極了容予。而一旁的椅子上也坐著個人,卻像石雕木塑一般,像與此處融為一體了似的,靜靜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正瞧著某處發呆。  容百川蹙起了眉,再抬頭去看,卻愣住了:院子中央的銀杏樹上,竟然稀稀落落地長了一些葉子,有的枝條光禿,有的枝條淒涼地掛著幾片葉子,看著有些可笑。  但容百川卻頓時吃了一驚。這銀杏樹算是洞府的一處陣眼,枯榮與設陣者息息相關,也就是說容予若離世,這銀杏樹必然會枯死,上次容百川也確實看到它葉子落盡。  如今這稀稀落落的幾片葉子,倒像是被人硬生生催出來了似的,不知要怎樣耗損靈力和心力,才能做到這一步。  容百川心裏的火氣已經被麵前這一幕澆滅了,他慢慢走上前去看。  躺在躺椅上的正是當初他和容予一起做出的傀儡,就這樣蓋著毯子躺在那裏,像睡著了似的,看起來有幾分安詳。  當初剛做出來這小人,容予伸手一碰,發現它一下子變大了,那時他新奇的表情如在眼前。他還笑眯眯地說:“這下肯定可以好好嚇那小崽子一跳。”  容百川隻覺眼中酸澀,忙抬起頭,不再看它。  而陸識途原本正直直凝視著容予的房門,整個人像一塊恒久不動的山石,直到容百川走到身前,他才抬起頭,有些遲緩地問候道:“師伯。”  容百川幾乎是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發現,陸識途的黑發之中,竟然摻雜著幾縷銀白之色。  修仙之人結成金丹之後,外表便永遠不會在變了,會凝固在那一刻。況且,就算是陸識途本身的真實年齡,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究竟是怎樣的哀慟,才能讓一個人變成這副模樣……  先前聽到的那些傳言登時變得可笑起來,半個字都不值得相信。容百川便也沒話說了,順著陸識途相讓的動作,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這裏實在是過於安靜,連風聲都不曾有,甚至呼吸聲都顯得無比悠長。容百川隨著陸識途這樣坐著,自己都有種時間凝滯之感,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什麽都不必再想,就隻是這樣靜靜地坐著。  容百川沉默半晌,慢慢開口:“當初,其實……有段時間,你總是避著阿予。那時候,我以為你是出息了,主意也大了,打算把阿予就這麽拋下,不管他死活了。”  陸識途呼吸一亂,眼神也一下子有了波瀾,整個人都從那種狀態中被驚醒了。  容百川歎了口氣:“阿予不讓我這麽說。他總說你是個好孩子,幹不出那種事,他壓根不相信我的話。你知道他,看著好像挺冷挺刻薄的,挺不把人放在心上的,但是最護短了,真把誰劃進那條線去,那真是拿心肝去疼。就連我,我知道,我最多是半隻腳邁進了那條線,裏麵真正有誰,你也不用我說了吧。”  陸識途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容百川也不大忍心見他這樣,緩緩繼續道:“但是那段時間,就算他不說,我也能感覺到他是怎麽想的。他心裏其實想的是,隻要你好,其他的都不要緊。”  陸識途狠狠閉上了眼,無聲地張開了口,似乎想要嗚咽,又像是想要嘶喊,痛苦地單手掩麵,最終卻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容百川正色轉過來麵對他,肅然道:“你明白我什麽意思嗎?他那時候,甚至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會被你拋下,他就想你能好好的,隻要你好,別的都無所謂。現在他走了,他會希望看到你這樣嗎?你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陸識途掩麵沉默,身上隱約在發抖。他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將那種痛苦和絕望壓了下去,勉強用平靜的麵容再次蓋住一切,然後緩緩放下手,搖了搖頭。  “我做不到。我一直都……做不到。”他的聲音很輕。  做不到?什麽做不到……做不到好好的嗎?  容百川大受震動,看他半晌,最終歎了口氣,終於沒話了。  院門突然“哐當”一聲響,什麽人突然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幾乎摔倒在陸識途的椅子前。  江成雪身形單薄,身上有斑駁血跡,氣色很差,但眸中似燃著灼灼烈火,迫不及待開口道:“師尊他……”  說到此處,他一下子看到了容予的傀儡,登時停下了一切動作,整個人似乎都怔住了,眼圈也開始發紅。下一瞬間,他似乎發現了這不過是個傀儡,表情一僵,臉色頓時更白了。  陸識途眉頭緊蹙,急急低喝:“師尊怎麽了?”  江成雪猛然回過神,想起來了此行目的,立刻接道:“你聽我說,師尊他一定沒死!”  這下,不僅陸識途麵色一變,旁邊的容百川也緩緩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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