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予笑了起來,蹲下身和他平視,問道:“你不認得我嗎?” 小陸識途奶裏奶氣地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您是不是太清長老呀。” 容予逗他道:“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陸識途一本正經地指了指容予身上的衣服。 容予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陸識途的小臉蛋:“真聰明。” 陸識途的小臉馬上就被捏紅了,他完全沒反抗,隻是用澄淨的雙眼看了容予一會,突然道:“長老,我好喜歡你呀。” 容予繼續揉著他的臉,樂不可支道:“為什麽?” 小陸識途看著他,板板正正地搖了搖頭,像在回答老師提問似的,認真答道:“不知道。” 容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時候的陸識途就這麽可愛嗎! 他忍著笑,誘哄道:“喜歡我嗎?那跟我回去好不好?” 陸識途露出了一種小孩子看到了糖果似的向往的表情,但同時還有幾分為難。然後他認認真真地拒絕了:“不行呀,掌門師父說了,以後要收我為徒,我不能跟長老走了。” 說著,他像是有點遺憾不舍似的,仔仔細細地看著容予的臉,好像要留下點什麽。 容予聽到這話,想起了幾年之後陸識途會受到怎樣的對待,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 陸識途小大人似的,輕輕伸手摸了摸容予的手臂,安慰道:“你不要不高興。我經常去找你好不好。” 容予一下子氣不起來了。他也認真搖頭道:“不好。” 他突然伸手,一把抱起了陸識途,揣在懷裏站起身,板著臉嚇唬他道:“其實你認錯了,我不是太清長老,我是吃小孩的。我要餓死了,我現在就要把你拐回去吃了。” 容予原本以為陸識途再怎麽著都會害怕一下,至少緊張一下,但還是沒有。陸識途甚至掙紮都不曾掙紮一下,老老實實被容予抱在懷裏,像是對容予半分反抗的心思都沒有。 他隻是慢慢皺起了眉,不放心似的看著容予,然後問道:“你,真的快餓死了嗎?” 容予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陸識途皺眉道:“可是吃人是不好的。” 容予終於忍不住了,低頭在他的小臉蛋親了一口,笑得差點背過去。 陸識途立刻不好意思了,他的臉紅透了,愣愣地抬手捂著臉,沒話說了。 過了好半天,他才又小聲道:“就算,這樣,可是吃人還是不好的……” 容予把小孩拐回了破山峰。 這一次,他會護著陸識途好好長大。什麽十二樓,什麽掌門、江自流,他不會再讓這些事情傷害到這孩子半分。 掌門不肯放人,後來親自來破山峰要帶陸識途回去。容予當場揭了掌門的底,說了謀奪十二樓、血洗容家和陸家的事,然後什麽都不再管,直接斬斷了破山峰與太虛山脈的聯係,將破山峰徹底隔絕起來,封起了結界。 容予和掌門對峙的那幾天,陸識途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很是傷心了一陣。後來他也安下心來,乖乖待在破山峰上做了容予的徒弟。 容予從頭教他功法,教他劍法,教他一切的一切。他知道,這一次不再有那些阻礙,陸識途一定能走得更高更遠,走出一片坦途。 轉眼便是八年。 這一日,容予在為陸識途指點劍術。 容予一隻手扶著陸識途的手臂,另一隻手輕輕按在陸識途的後腦上,帶著他偏了偏頭:“要看這裏,不要看著劍。” 過了一會,容予又道:“……也不要看著我。” 陸識途有些臉紅地將眼神轉回去,專注地練起了劍。 他自寅時便起了,起來之後便一直在練劍,一刻也沒有停歇,額角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水,揮劍的手也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但他神色專注,目光沉靜,不知疲倦似的,仍舊不停練習著。 容予滿意地點點頭,轉頭去布置早膳:“累了就歇會洗個澡,一會開飯了。” 陸識途還真的從小就是個武癡,按照這個勤奮程度,陸識途妥妥是下個天下第一啊,他這衣缽可以穩穩傳過去了。 陸識途“嗯”了一聲,自容予回身之後,便一眼都不再看劍,反而是一直在看著容予,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陸識途這才收劍回鞘,轉身回房洗澡去了。 容予走到中廳,正想進去,身後突然有一雙手攬住了容予的腰,將他向後一摟,他便跌進了一個人懷裏。 那人的身量要高一些,容予整個人都像是嵌進了他的懷裏,他還抱得很緊,讓容予掙脫不得。 容予有一瞬驚怒,下一刻,卻突然意識到,身後這個人的氣息很熟悉…… 陸識途有點委屈似的,低低歎道:“師尊這一夢,實在是有點久啊……” 電光石火間,容予一下子意識到:對啊,他不可能是在現實裏,這是不正常的,他應該是在夢裏,他需要掙脫出來。 這個夢實在是過於詭異,竟然讓他漸漸沉迷其中,忘掉了一切不對勁,隻一心在這裏好好生活著。 倒是……恐怕嚇著夢外的陸識途了。 容予又愧疚又尷尬,問道:“你……你怎麽進來的?這是在蜃氣的幻境中嗎?我睡了多久?” “比平日裏多睡了三個時辰。我初時還以為是師尊昨夜太累了,後來才覺出不對勁……是蜃氣,我們昨日遊曆的那處,從前便被蜃氣侵蝕過,醫修說後來這裏便不時有人睡得更久一些,不過並不妨事,蜃氣已除,這隻是一點後遺症,他們還是會醒過來的。” “至於怎麽進來的……”陸識途的聲音有些啞,他輕聲道,“師尊,想知道的話,附耳過來。” 容予被他賣關子賣得一頭霧水,隻得略微偏頭,將耳朵湊近他的唇。 陸識途幾乎是用氣聲在說:“從前蜃氣肆虐的時候,有那種有情人,一方感染了,另一方不願獨活,想立刻陪他一起,就會……” 容予聽完那句話,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正要掙開這小畜生的懷抱,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震驚的呼喊:“師尊!!” 幼年版陸識途一見這種景象,眼睛都紅了,立刻拔劍衝過來,伸手試圖將容予解救出來。 可等他定睛一看,大約是發現了這賊人和自己長得特別像,頓時愣在了原地。 小陸識途愣了半天,磕巴道:“你,你……你……你是……” 成年版陸識途笑了笑:“我是你……” 容予突然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倏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搶答道:“這是未來的你。” 小陸識途徹底傻了。 容予立刻收回了手,因為某個變態已經開始在他的手心一點點輕吻了。 小陸識途宕機了半天,猶豫地看了一眼陸識途,然後堅定道:“不管你是誰,你找你自己的師尊,把師尊還給我。” 說完,他就開始扒大號陸識途緊緊纏在容予腰上的手臂。 陸識途摟得更緊:“這個師尊現在已經是我的了。” 小陸識途一下子慌了,拚命去掰陸識途的手,好像急的快要哭出來了。 容予一個頭兩個大,摸了摸小陸識途的頭,然後拍了拍大號陸識途的手,示意他放開,無奈道:“你多大了?” 陸識途不說話了,但仍舊不放手。 過了一會,他低聲道:“幻夢裏……是一個人最想要的東西……所以師尊最大的心願,便是……” 容予也一下子意識到了,被他這樣說出來,頓時羞恥得不行,臉也開始有點發燙。 他的幻夢,竟然是……在一切發生之前,將陸識途好好地保護起來,讓他平安順遂地度過一生。 陸識途低低歎道:“師尊。” 下一刻,兩個人便醒了過來。 容予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睡了太久,墨黑的發絲格外淩亂地鋪在肩上,身上披了一件外袍,裏麵的中衣還是昨天夜裏被陸識途扯得不成樣子的那一件,褲子倒是在清理的時候就已經換上了新的。 容予回過神之後,隻覺得身上難受極了,立刻要起來洗漱穿衣。 陸識途躺在一邊,衣衫整齊,伸手攔住容予:“等會,師尊。” 他伸過來的手上戴著那枚墨玉的指環,襯得一雙手分外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煞是好看。 容予看著那枚指環,心裏有點軟,於是耐下心來問他:“嗯?” 陸識途手上施力,將容予按回榻上,啞聲道:“不要麻煩了,一會再洗。” 不久之後,容予崩潰地想:果然還是夢裏的小徒弟可愛!!第87章 番外二 魔修領地是沒有太陽的。 江成雪是來到大陸正麵的時候,才明白了明亮二字的含義。 在大陸反麵,天空永遠都在飄雪,地上也總是積著一層不厚不薄的雪。這雪也同大陸正麵的雪不同,更像是某種冰涼的灰燼,有一種荒涼的煙塵氣息。 天空與這雪相似,總是灰撲撲的,沒有太陽,沒有星月。整片大陸的亮光,都來源於地上積雪反射的灰白色暗光。 從出生之日起,江成雪就不曾見過真正的光。他也沒太見過溫情,沒太見過歡笑。他比較熟悉的是一些截然相反的事情:痛苦,哀嚎,悲泣,生離死別,絕望。 他的母親還懷著他的時候就長眠不醒,他九死一生地活了下來,然後他的父親就一直告訴他:“走出去。拚盡一切,走出去,帶著族人們走出去。” 蜃氣自出現到如今襲卷了整個大陸,用了幾百年的時間。在這幾百年中,他們一直在研究大陸正反麵之間的結界,也終於發現了最薄弱之處,並且想盡辦法破開了口子。 江成雪真的走了出去。他最擅長隱匿與潛行,順利潛入了目的地:太虛劍派。 除了有複雜傳送結界的幾個秘境,門派裏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自然也沒有他聽不了的消息。 直到某一日,調查到太清長老時,正逢太清長老收徒弟的時候。 他聽到太清長老溫和地問那個孩子:“你願不願意?” 願不願意? 江成雪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問題。他的生活和這一類問題很遠:想不想,願不願意,這些都與他毫無關係。 他從生下來,就一直背負著使命。他隻知道要去做,從來不知道還可以多問一句想不想,願不願意。 後來,他試圖解決掉幾個不小心也被放過來的已經染病的魔修之時,在小樹林裏又碰到了那個太清長老。 那一刻,他可以有千萬種方式隱藏自己,但他鬼使神差地選擇了化成一隻黑貓,撞進那個人懷裏。 也好,反正本來也要調查玉環的,能夠直接被這人收回徒弟,是最快捷的途徑。 他一日日與容予相處,一日日看著他與陸識途的互動,漸漸的,他發現自己想要的越來越多。 容予與陸識途之間總有種渾然一體的感覺,仿佛旁人無論如何努力都很難/插/進/去。 陸識途不在時,他也曾努力嚐試,卻發現還是不行。即使陸識途不在,一切似乎仍舊沒有什麽不同。 容予對他很好,給了他最大程度上的便利,也給了他足夠的關心,可就僅止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