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三公子是什麽人,太後是知道的。把容瑰交給一個知根知底兒的人,她不會不同意。 這一群人聯合起來躥騰,一定也有個緣故在。 “瑰兒意下如何?”太後問了一句。 容瑰靜了片刻,道:“還要問裴哥哥的意思。” 這一句裴哥哥叫的千嬌百媚,柔情似水。 百官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裴印堂的身上。 裴印堂自是不能怯場的,他走走上殿前,撩了袍子跪在容瑰郡主的身側,肅聲道:“裴印堂若得郡主作妻,定然生生世世愛護,不讓郡主受半點委屈。” 這幾句虛情假意的話說的十分響亮。 明眼人都瞧出來不是湊巧,是早有情義在其中。更明白的,便知道此事與安陽侯府脫不開幹係。 郎有情,妾有意,算是皆大歡喜。 今日這壽宴還是裴三親手操持的,人都瘦了好幾圈。 一生一世一雙人,太後最喜歡聽這些個濃情蜜意的話,一高興,所幸當著所有人的麵,給一對兒金童玉女賜了婚。 前半場忙著祝壽,後半場就是忙著恭喜裴印堂與容瑰郡主。 人群裏唯有安陽侯格格不入,一人默默飲酒。 若不是安陽侯有妻女,容煜都覺得,今日安陽侯的此番作態,是為了裴三娶妻而黯然神傷。 殿上的人笑了笑,靜靜看著底下的百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裴印棠身上。 前朝的事是不允許傳到後宮的,但通過阿四的隻言片語江逸白大抵知道前因後果。 利益往來,皇室中沒有什麽情投意合。 空籌交錯,歌姬和樂師的聲音不絕於耳。 晚些時候太後先回了寢宮,容煜留下來給幾位大臣們說了會兒體己話。 裴印堂起了身,端著杯子給容煜敬酒,謝他多年來對裴家的看重。 容煜本不打算飲酒的,不過看裴印堂這一臉強顏歡笑也就沒有拒絕。 三公子不容易,此番娶妻也是為了能查清安陽侯的事。 三兩杯酒入腹,喉中燒的厲害。 容煜沒多少酒量,一點點就足以上頭。 臉上泛起了些薄粉色,容煜看著裴印堂的目光有些恍惚。席間的舞姬也再沒有多少心思去看。 待眾大臣離去,容煜在桌上趴了好一會兒才起了身。 阿四正打算扶著,容煜甩開了他的手,含糊道:“朕沒醉,不必跟著,你去殿裏找找朕的玉佩。” 說罷,人就踉蹌著出了壽安宮。 廊間燈火昏暗,容煜定了定神,分辨清楚了,才往宣華殿的方向去。 一路吹著冷風,緩解了不少身上的燥熱。 恍惚之間看到了宣華殿的宮燈。容煜走進去,拐了許久才到了殿門口。 大門是緊閉的,容煜推開門往內殿中去。 江逸白是跟著太後一起提前離開的,陪太後說了會兒話才回到宣華殿。 人剛從藥池沐浴回來,剛換了寢衣,便聽見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江逸白以為是若水取炭回來了,隻低聲道:“內府的炭好,原是不用日日去拿的。” 話音剛落,便瞧見容煜紅著臉進來。 “陛下……”江逸白蹙了蹙眉,往後退了幾步。 容煜隻當是自己的地方,揉了揉腦袋往榻上去。 江逸白閃了一閃,容煜直接坐到榻上倒了下去。 這是喝醉了,江逸白走近看了看。 容煜一邊解衣裳,一邊嚷道:“阿四,吹燈。” 阿四自是不在的,這會子還在路上找人。 容煜平日裏清醒,醉起來就難說。喝的多一些便直接睡過去,喝的少一點,話便異常的多。 他覺出來四下仍是大亮,便勉強撐起身子自己去熄燈。 外袍解了一大半,裏衣也鬆鬆垮垮的。 往日裏沒仔細瞧過,今日才得以細細端詳。 容煜的樣貌不比那些個質子要差,原本如炬的眸子渙散了些,上挑的眼尾因為酒氣帶著些桃色。 人生的白,酒意體現在身上便愈發明顯。紅唇翕張,沒骨頭似的人,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站定身子。 “我來吧。”江逸白看他走的費力,便親自走到燈畔,吹滅了臨近的燈。 燭火照亮的屋子,熄滅一盞便少了許多光。 容煜這才心滿意足地回了榻上,卻並沒有躺下,隻坐在塌邊定定看著江逸白,“阿四,朕餓了。” “……” 這人的要求還挺多。 江逸白從櫃子裏取來吃剩的點心,放在塌邊,“吃吧。” “嗯……”容煜哼了一聲,伸手去拿。 江逸白坐在凳子上看著眼前的人,忽然眼睛亮了一亮。他突然明白,為什麽黎國的君王想要留容煜在黎國做質子了。 往日裏容煜高高在上,不曾有人敢說過什麽。如今看來,這人的肌膚生的白嫩嬌滑,倘若真臨幸了宮裏頭的哪位,吃虧的指不定是誰。第17章 容煜渾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打量,吃過東西後便將盤子推到一邊,看了一眼遠處的人。 目光散亂,醉眼迷離,其中風情非言語所能定論,也遠非畫筆所能勾勒。 他往後坐了坐,靠在牆上抱住自己的雙腿,呢喃道:“朕想念父皇了,你沒有見過朕的父皇,他是個很好的人,對百姓和臣子們都很好。可惜性子太善,對旁人沒什麽戒備心……” 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些委屈。 江逸白覺得今日是撞鬼了,麵前的是容煜本人沒錯,可所做的事,實在有損君王之威。 哪有一國君王會哭唧唧的,說自己想念父王呢。 “你……” 江逸白此前隻聽人說,大燕的君主是個戰無不勝,殺人如麻的煞神。今日這般,反差實在太大,難道平日裏的威嚴,都是端出來的架子麽。 容煜坐在榻上,自顧自說了好些話。 什麽想吃母後做的栗子酥,想聽南嶺畫舫上姑娘們彈的琵琶小曲兒,想見一見從前獵場放跑的小鹿,想養一隻毛色雪白的小狗…… 江逸白是不想聽這些的,可偏偏殿裏太靜,容煜的話便很容易鑽進耳朵裏。 不得不說,容煜想做的事也太多了。 一連說了好些話,容煜才迷迷糊睡下。被子都沒撐開,就那麽橫在榻上。 江逸白耳朵裏滿是容煜方才說的廢話,這會兒腦子裏都是栗子酥。 栗子酥他是吃過的,好吃歸好吃,但也用不著人這麽惦記著。 江逸白搖了搖頭,費力將人擺好,然後給容煜蓋上被子。 臨近的燈火有些暗,昏昏黃黃的,將人的眉目勾勒到極致溫柔。 江逸白看著容煜,晃了晃神。 這是他第一次伺候別人,好歹容煜還算聽話,也沒有酒後亂性做什麽過分的事。 待把人安置下,江逸白才有空歇息一會兒。 他在桌旁用手支著腦袋,不多時眼皮便開始打架。 睡不知了多久,容煜朦朧間說了一句話。 “玉卿……” 江逸白抬眸,聽了許久才聽見這兩個字。 “玉卿……” 容煜又喚了一聲,他雙眉微擰,指尖動了一動。 “玉卿。”江逸白思量著這兩個字,沒聽說過宮裏有哪個人叫這個名字。 酒後吐真言,夢裏都喚著,難不成是心上人。 江逸白想到此處,神情冷了一冷,轉身出了偏殿。 院外的燭火還搖曳著,摻著天上的明月光,將整個地方照得清冷又敞亮。 江逸白坐在石階上,驀地看見了阿四的身影。 阿四沒有說話,隻靜靜站在偏殿前守著,守著容煜是他從小的職責。 “陛下醉了。”江逸白提醒了一句。 阿四俯身,低聲道:“小殿下見笑了,陛下的孩子氣,也隻在這時候,就由著他吧。” 江逸白愣了一愣,他看著阿四,沒再說話。 若不是今夜,他險些忘了,容煜不止是朝堂上,高不可侵的九五之尊,更是在他眼前,擁有七情六欲的,鮮活的少年郎。 . 醉意摻雜著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