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還記得,戚太後有一次帶臣出殿門,說是帶我去看看新鮮好玩兒的東西。那時臣以為,是祖母待孫子尚有一分情誼在。可是那一天,在西雲的大牢裏,臣見到了抱著自己死去孩兒的郡主,整個人瘋瘋癲癲的,手中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團。”江逸白說到此處,轉過臉把簾子撩開一些,才道,“戚太後對臣說,她是西雲的郡主,這是她應該為西雲做的。”  容煜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戚太後,怎麽會做到如此地步。  車外有風吹進來,讓人清醒了許多,江逸白看著車外的景色,道:“郡主是臣的堂姐……是臣的……堂姐。”  到最後聲音都壓在喉中。  從江太後掌權開始,江家所有的人都成為了她的棋子,有用的就留一條命,無用的便不能活著礙她的眼。  江逸白到現在都沒忘記那天出大牢之後,戚太後對他說的話。  她說:“你很漂亮,燕國的皇帝會喜歡你的樣子,用自己身子保住西雲,是很榮幸的一件事。”  從那天起,坐在馬車裏往大燕走的每一天,江逸白都在想什麽時候死了會比較好。  可是他沒有選擇死……好在他沒有死。  眼眶略微有些發紅,江逸白放下簾子,道:“不說這些了,都過去了。”  多幸運,他遇到了容煜,這個能遷就他,賞識他的人。  “是啊,都過去了。”  容煜握住江逸白的手,小孩兒的手一如既往的涼,唯一不同的是他長大了,手也有些握不住了。  原來小小的一個人,手也小小的。  容煜是個不太善於言辭的人,對人的的感情,幾乎是放在心下,亦或是做出來的。  他說不出感同身受這樣的話,但是他會與江逸白站在一起,無論江逸白在何處,麵對什麽樣的強敵。  .  青海宮燈火通明,未及走進便聽見隱隱的歌聲。  樂坊的丫頭們喜歡唱歌兒,容煜也很喜歡這樣熱鬧的氣氛。  容煜踩著踏板下了馬車。江逸白正要下來,容煜忽然對他伸出了手。  江逸白愣了一愣,正要將手伸過去,容煜直接攬過他的腰將人抱了下來。  江逸白看著容煜,眸中有幾分疑惑。  容煜打趣兒道:“你是弱不禁風的人,怎麽可以走路呢。”  江逸白沒有理他,淺淺笑了笑,往殿內去。  容煜這是開始做戲了,這人戲還挺多。  戚太後把江逸白送過來,就是要他做容煜的男寵,既然容煜入了戲,他也得把戲做全。  殿內的絲竹聲在容煜進殿後停了一停。  明丫頭帶著樂坊的人先給容煜行了禮。  禮行的快,殿上站著的幾個使者也沒多思量,跟著行了同樣的禮。  其中有個須發皆白的,看著比江逸白的還要弱不禁風。  六七年過去,這些人像是老了幾十歲。  容煜沒有說免禮,隻攬著江逸白的腰去了位置上,底下的人仍舊跪著。  容煜坐下後,江逸白正打算坐在一旁,驀地被容煜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這人倒是不嫌沉。  江逸白看著麵前的人,忽然覺得容煜也有那麽點昏君的潛質在。  若水見底下的人還跪著,這才提醒道:“陛下,底下的人……”  “朕倒忘了,免禮。”  這一聲下去,底下的使者才站起身來。  內府很會揣摩容煜的心思,上午派了輛破破爛爛的馬車去。車輪裂開之後,又慢慢騰騰地派了一匹老馬拉的車去。  等這幾個使者吭哧吭哧到了宮門口,才發現新派出去的馬車連北門都沒出。  三十裏地,菜市口車就壞了,這幾個人幾乎是走著過來,又等了一下午,滴水不曾沾過。  按理說,使者到訪過來不該是這種待遇。  如此怠慢無禮,有失大國風範。  可是沒辦法,燕國地大,是幾個西雲都比不了的,容煜就是讓他們拉著車過來,這幾個人也沒什麽膽量抗旨丟下車。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感謝“深巷的貓◎”的營養液~第40章   容煜的態度敷衍,殿上卻也沒人敢說什麽。  江逸白咳了兩聲,順勢貼在容煜胸口,歪著腦袋垂眸看著殿上的人。  殿上的老臣是幾年前送他到大燕的那幾個。這些人裏,一半是戚太後的走狗,沒什麽本事,屍位素餐,偶爾做些□□擄掠的勾當,欺軟怕硬的很。  底下的人看這架勢,隻在麵上說著恭維話。  容煜聽慣了這些言論,不會放在心上,可此刻為了將昏君這個角色演得入骨,便賞了幾人些美酒。  宮中設宴,自然少不了歌舞美姬。  明丫頭在宣華殿做事,另有恩準可以去宮中的樂坊學習。  人是天生的好嗓子,在殿上這麽一唱,能叫大半的人酥了骨頭。  容煜喜歡聽明丫頭唱歌,以往在宣華殿明丫頭打掃院子時,就喜歡哼些自己編的小曲兒。不得不說,這丫頭雖沒怎麽讀過書,但填詞哼曲兒是有兩手的。  江逸白見容煜聽得認真,悄悄用袖子下藏著的手推了推容煜。  容煜回過神,這才坐正了幾分,把腿上的人攬了一攬,低聲問他道:“你想跟他們回去嗎?”  江逸白的眸子動了一動,道:“沒什麽想不想,隻有需不需要,若是陛下叫我去,我定是去的。”  “我倒是舍不得你,可是戚太後的氣焰也該收一收了。”不到萬不得已,容煜還是不想讓江逸白參和,但是這地方是西雲,江逸白非參和不可了。  江逸白看容煜麵有為難,隻俯再他耳邊道:“若是你想,我就去。”  “好……”容煜應下他。  江逸白淺淺笑了笑,從桌上拿起一個葡萄放進容煜手中。  兩個人幾乎是貼在一處的,從遠處瞧隻能瞧出曖昧二字。  若水從前倒是不曾發現兩個人親昵到如此地步,不過主子們之間的事說也說不清。他隻當自己眼瞎了,看不到這場景。  阿四走之前特意叮囑了,一舉一動都要小心謹慎。  兩個人“親熱”的厲害,底下的使臣看了許久的歌舞才起身道:“陛下,太子殿下離宮已有近七年之久,臣奉戚太後旨意,特來接小殿下回宮。”  “回宮。”容煜將手裏的葡萄放進口中,靜了許久才道,“若是江逸白已是我後宮中人呢。”  此話是什麽意思,不必說得太清楚。  “這……”那使者思量了片刻,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遠離故土多年,戚太後與西雲王甚是想念,還請陛下開恩。”  西雲王。  到現在西雲朝中還一口咬定西雲王仍在世上麽,也不知每日上朝的人是哪個傀儡。  江逸白靠在容煜胸口處,冷眼看著底下的人。  一但他就這麽懵懂的回去,必然會折損在什麽地方,這樣戚太後就可以立自己中意的人為儲君。  現在得順著戚太後的意思來。  容煜假意思量了片刻,道:“既然隻是想念,那便回去探望幾日,春日裏回去,夏日裏回來如何?”  “這……”短短幾月該是也夠了,那使者聞言,即刻謝了恩,複又退回去。  歌舞重新開場,有人坐在大殿的凳子上彈著手中的琵琶。  琵琶聲最訴柔情,容煜喜歡這樣能訴心事的聲音,但有時候也會害怕自己耽於其中。  他垂眸看著殿上的人,幾位使者雖有些拘謹,收斂著脾性,但也看得出來是沒什麽太大本事的人。一輩子碌碌無為,再幫著戚太後做些壞事,算不上可惡,也不能說是無辜。  容煜攬了攬懷裏的人。  江逸白咳嗽了幾聲,埋進人懷裏再沒有什麽動靜。  .  晚宴沒有太過為難,容煜瞧這幾個人一把年紀,也經不起折騰。  晚間罷了歌舞,容煜帶著江逸白從青海宮往宣華殿去。  馬車跟在後頭,兩個人漫步在長街上,一抬頭就能瞧見滿天的星子。  容煜攏了攏衣裳,道:“過幾日快到夏天了,你想什麽時候走。”  江逸白低著頭道:“盡快罷。”  容煜聽見他這麽說,不由笑道:“就這麽歸心似箭?”  江逸白停下來,看著容煜道:“臣隻是想早點回來。”  容煜愣了一愣,別過頭去,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江逸白抬眸看了很長時間的天,像是要把這滿天的星星都裝入眸中。  “臣希望再回來的時候,也能看到這麽好的星星。”  “會的。”容煜站在他身側,道,“江山如畫,有的是你沒見過的東西,朕答應你,等你回來帶你一一看遍。”  江逸白笑了笑,道:“陛下總是對人許諾,小時候你說帶我去看燈會,可是還不曾兌現呢。”  “你還記得。”那年政務繁忙,就推了這件事,後來江逸白也沒再提起過,他也就不大記得了。  “當然記得。”江逸白的眸光柔和了許多。  這可是他小時候,為數不多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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