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男人,看著就像是沒吃過苦的,出門在外五個人兩間房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麽。 . 二樓的陳設有些舊,牆角處幾個花瓶擺在粗糙的木架子上。 容煜跟著老板娘來到走廊盡頭的兩間屋子。 “有什麽事幾位叫夥計們安排就是,天色已晚可要點些東西?”老板娘問了一句,將肩頭顏色有些發舊的赤色披帛攏了一攏。 容煜轉頭看了顧雲一眼,顧雲上前一步與老板娘說話。 有顧雲處理這些,容煜便先帶著東西進了房間。 很幹淨的一間客房,與“上好”這兩個字幾乎不搭邊,但也勉強湊活。 不多時,有夥計抱了炭火盆進來,不是好碳,才一會兒的功夫味道便已經十分嗆人。 容煜將碳盆挪遠了一些,開窗戶透了透氣。 顧雲點了幾個小菜,尋常的菜品,是個酒館就能做出味兒來的東西。 等太陽完全落下去,才有夥計送了飯菜來。 容煜與蘇音在一間屋子,張翎、顧雲與江逸白一間。 飯菜送到兩個屋子,幾個人便各自吃各自的。 沒有江逸白在身邊,容煜這也算是難得的清淨。 麵前的蛋花湯還冒著熱氣,容煜剛拿了筷子,看見蘇音還在整理包袱,對他道:“不必收拾了,先過來吃飯罷。” 蘇音聞言,放下手上的東西道:“宮裏頭的規矩,是不可以與陛下同桌吃飯的。” 容煜將桌上扣著的茶杯翻正,道:“你我是兄弟,更何況又在宮外。” 蘇音聽見容煜這麽說,這才走近幾步坐在對麵。 桌上的是四菜一湯,碟子裏的分量並不多,蘇音看著容煜一直沒有動筷子。 容煜夾了些菜,蘇音這才開始吃東西。 如此拘束,容煜有些不大習慣。 他經常同別人一起吃飯,江逸白,顧雲,甚至是明丫頭和阿四,大家都很守規矩,但沒有哪個像蘇音一般小心翼翼到了極致。 “原是不必如此謹慎的。”容煜道了一句。 蘇音愣了一愣,放下碗筷問容煜道:“臣有什麽地方做錯了麽?” “沒有。”容煜看著麵前的飯菜,道,“做錯了又能怎麽樣,朕說過,現在是在宮外。” 如此小心翼翼討好,倒叫容煜覺得自己像是個不通情理的暴君。 蘇音想了片刻道:“臣隻是習慣了……” 習慣了討好,煙花之地的人,哪個不是這樣。隻有哄客人高興,才能讓自己今後的日子也好受一些。 事事小心,順著貴人們的心意,蘇音已經改不過來了。 “既已經離了那地方,就做一回自己罷,不為旁人活著,簡簡單單的。”容煜看著蘇音,略略彎了彎唇角。 他明白蘇音從前種種的難處,可是如今一切難處都不複存在,那些心底下的揮之不去的烙印,終有一天也會隨著光陰散去。 蘇音聞言,略略滯了一滯。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臣也想,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不知該如何去做了。” 曲意逢迎,這樣的事幾乎已經刻進骨髓之中,仿若他天生就是為了什麽人而活著。 容煜將碟子中的菜夾進蘇音的碗中,緩聲道:“朕知道這麽多年來你受盡苦楚,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能活著已經是最大的幸事。朕自幼在宮中,皇城出生的孩子不少,可是活下來的卻寥寥可數。端王世子容巡曾經一直作為婢女的孩子養在鄉下,是朕繼位多年之後才有了名姓得以回到盛京。再此之前,他的兩個兄長都不曾活下來。” 蘇音尚且有可以回來的機會,那些死去的孩子連這一個機會都不曾有。 “陛下,臣從來不曾有過抱怨。”蘇音道了一句,他不想讓容煜誤會。 容煜聞言輕笑一聲,道:“朕不是這個意思,隻想讓你明白既然能活下來,還有回來再相見的機會,不妨再今後的日子為自己活一遭。就好似西雲王,他不喜歡你,你也沒有必要討他的歡心,沒有誰活著就是為了討好誰。” “臣……” 蘇音看向容煜的眸子帶了些光,為了自己活著,他還有這個機會麽。 “你先吃著,朕出去一趟。”容煜道了一句,放下筷子起身出了客房。 桌上的燭火跳了一跳,蘇音看著燭焰微微愣神。 . 今日是容煜多話了,他原是不該說這許多的,可每每看到蘇音對人畢恭畢敬,含笑言語,總覺在其中看不到半分真心。 他的謝恩,他的關懷,甚至他對一個人讚賞,在容煜眼中皆是一模一樣的感情。 容煜這一生見過不少人,哪怕是平日裏很少說話的柳暮雨,在與他交談時,都讓人感知到一絲真心所在。 唯獨蘇音,容煜與他相處,就仿佛看到一個永遠跪在地上的人。 明明與他坐在一處,可怎麽看,都覺得這個人是跪著的。 人行到走廊的拐角處,容煜長舒了一口氣,正打算繼續走,驀地腰被人一把攬住。 那人的力氣不小,等容煜反應過來,已經靠在他身上。 眼下這地方燭火照不到,容煜看不清眼前的人。 兩個人在昏暗之處,皆不曾開口說話。 容煜定了定身,低聲喚了一聲“江逸白”。 身前的人並沒有回應,隻靜靜攬著他。 容煜不知他什麽意思,正要把人推開,攬著他的人終於開了口。 “陛下的晚膳用了很久了。” 耳畔傳來低低的一聲,果然是江逸白。 容煜心底下鬆了一鬆,道:“你裝神弄鬼的做什麽,旁邊就是梯子,會叫人看到的。” 此處雖無燭光但也是人通行之處,也不知江逸白黑燈瞎火的找他做什麽。 江逸白聞言,轉了個圈,讓容煜靠在牆上,對他道:“不做什麽,找陛下說說話。” “說話……客房裏不能說麽,非要在這裏。” “就在這兒說。”江逸白說著貼近了幾分。 容煜被江逸白這小性子弄得有些無奈,多大的人了,還做這樣三歲小孩兒才做的事。 “有話就快說。”容煜催促了一句。 這樣昏暗的地方,容煜總覺得不安全。 江逸白看了容煜許久,片刻之後把腦袋低了一低,抵在容煜的肩頭,道:“陛下今日,不要跟蘇公子睡在一處好不好?” 音聲低低的,帶著幾分委屈。 再大的火氣,也被這一聲弄得心下軟軟的。 容煜用手拿開江逸白的腦袋,問他道:“不跟他睡,跟你睡麽?” “嗯……” 江逸白應了一聲,一雙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帶著微弱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容煜:三天不打第69章 容煜聽見這一聲,輕笑道:“天還黑著就開始做白日夢了?” “夜黑風高正是做夢的好時候。”江逸白道了一句,幾乎粘在容煜身上。 容煜試圖推了推江逸白的胳膊,“好生回去歇息,你再這樣朕要打人了。” “打罷。” 這樣沒皮沒臉的話,近來江逸白說的越來越多。 仗著容煜夜裏沒什麽幾日,江逸白又把懷裏的人攬緊了些。 容煜是不大想跟這人有什麽身體接觸的,一來那天晚上的回憶不大好,二來江逸白身上帶著傷,一不留神就強勢容易更重。 “傷殘人士,不快些回去養傷麽?”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靜了靜,低聲道:“見到煜哥哥就好了。” “朕是什麽,你的傷藥?”容煜小聲問了一句。 江逸白低笑道:“是……是一劑良藥。” 越說越混,這小兔崽子該打。 容煜往後仰了仰腦袋,後腦勺靠在牆上,對他道:“回去罷,天色不早了。” 語氣尚算平和,比才和氣了不少。 江逸白問他道:“陛下非要和蘇公子一起麽?” “你非要糾結這個麽?”容煜反問他。 男子漢大丈夫,一天到晚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東西。 江逸白看了他許久,手上的力氣才小了一些,道:“臣不習慣跟旁人睡,既然非要有三個人在一處,那臣來跟您擠一擠罷,有蘇公子在臣不會做逾矩之事。” 這是江逸白最後的妥協。 容煜沉默許久,才稍顯輕鬆道:“好罷,朕答應你。” “真的?” “真的,放開朕罷。”這人實在難纏。 江逸白這才放開容煜。 容煜轉了身,即刻往樓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