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三百多年前的機械戰爭重演,你們每一隻蟲麵對著的都是最強的作戰機器,你們有把握維護蟲族的尊嚴和輝煌嗎?” 教室裏一片死寂。 “可,可是這樣的情況根本不會發生……” 一道微弱的反駁聲從角落裏響起。 緊接著,有蟲附和,“是啊,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價值,隻要我們不再製造這樣危險的,擁有智慧的超強機械蟲,就不會陷入這樣的境地。” 穆溪看著他們稚嫩的臉,無聲歎息。 艾克旦看著他的臉,想起那些暗夜裏的種種秘密。一股莫名的煩躁讓他衝動地站了起來。 “我知道。”他直視著穆溪,說,“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是作為蟲族的優越性,對嗎?” “……” “我認為,無論是雄蟲還是雌蟲,身為一個獨特的生命體,我們最珍貴而值得驕傲的東西就是靈魂。這是那些機械蟲或者是其他任何假想敵沒有的東西。我們有最充沛的情感,我們有生機勃勃的體魄,我們有無限的創造力和生命力,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我了解過機械恐怖時代的曆史,機械蟲或許能夠擁有與我們同等的智慧,比我們更甚的戰鬥力,但他們不會有我們的情感,所有他們沒有靈魂。” 衝動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忐忑。 艾克旦看著自己教授若有所思的臉,不知道是那一句話出了差錯,隻覺得他的神情似乎比之前更加恍惚了。 他有說錯什麽嗎?沒有情感不就是機械蟲的典型特征嗎?沒有情感不就是沒有靈魂嗎? …… “我們注定是高貴的,我們擁有那些‘小白鼠’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身份!” “嘿!阿穆,幹嘛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的實驗失敗了呢?即便是失敗了也沒有關係啊,再造一個就是了,又不是什麽大事……” “你是不是下不了手?讓開!讓我來!” “我們知道你在他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可是,可是你看嘛!事實就擺在這,你就不要再倔強了好麽……” “走就走!還真以為咱們缺他一個?” “噓!你小點聲!” “居然對實驗體有情感,該不會是腦子有毛病吧?” “實驗體就是沒有靈魂的空殼!除了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其他的跟冷冰冰的機械蟲又有什麽區別?” …… 穆溪垂眸掩住情緒,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額角,那些在他腦海裏不斷嘈嘈切切叫嚷著的聲音才消失。 他對艾克旦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艾克旦狐疑地坐了下去。 “其實我要談的是另一方麵。”穆溪想了想,換了個方向,道,“與其作為一名被害妄想症者,惶惶不可終日,始終盯著別的蟲的一舉一動,倒不如學會改變自己。” “我們在進步中一點點蛻變,肢體變的軟弱,身上原始的基因越來越少,我們甚至失去了蟲翼,變成了純粹的陸生生物。我們的社會越來越畸形,卻沒有蟲敢於揭開這樣一塊遮羞布。同學們。” 穆溪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所以相比於你們學到了多少知識,將來會取得多少科研成果,我更在乎你們有沒有成為一隻完整的,擁有獨立蟲格的蟲。” “既然有這樣的優越性,那麽就發揮到極致,不要讓它白白浪費,好嗎?” 下麵的蟲似懂非懂,但還是齊聲道:“好。” 穆溪沒有繼續說下去,“今天的課就到這裏。” 他低頭,開始收拾自己的設備,同時頭也不抬道,“從下節課起,會有新的講師來帶你們的課,一直到我回來。” 蟲們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您要去哪兒?” “……”穆溪唇角極其淺淡地勾了勾,隨即很快地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他似乎是想要表現的輕鬆一些,但卻沒有成功。這讓他自帶柔光濾鏡的臉顯得更加溫和無害。 “我修了一段時間的假。”他的目光投向悠遠的窗外,將講台上的東西拿起來擱在臂彎裏,貼在胸前,輕輕開口。 “可能回來,也可能……就不回來了。” . 穆溪從主任辦公室裏走出來,一刻也沒停留地回了家。 路上,他再次接到了警方的通訊。 “聽說您打算離開這座星球?”負責詢問他的警員還很年輕,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夾雜著電流聲。 “沒有。”穆溪一點也不好奇他們是怎麽得到的消息,但還是和和氣氣地開口解釋,“隻是最近身體狀態不是很好,上周在醫院檢查,醫生建議休息一段時間。” “是這樣嗎?” “不然呢?”穆溪反問,“難道是我打算偷偷潛逃出去,尋找殺蟲犯嗎?” “……”這話讓小警員一下子噎住了,偏偏穆溪的話裏還帶著笑,他又不能說什麽。 要說這穆教授還真是一個怪胎。 自從那次他們差點抓到那隻名叫秦斯的雄蟲後兩星期,他們偶然間查到了一家殺手公司。原本以為秦斯會跟這件公司有什麽牽連,這樣的話他的輕易逃脫就有了合理解釋,他們也能夠沿著這條線索搜尋下去。 然而就在他們搜查那家公司基地時,卻發現那裏早已蟲去樓空,壓根就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秦斯是那家公司的員工。 這樣的消息一旦爆出來,民眾輿論想必會有一個巨大的翻轉。畢竟之前他們一直宣揚的是秦斯不過是隻拿錢殺蟲的殺手,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錢財而已,如今要是在推翻之前的說辭,那無疑是在打自己的臉。 消息原本是要封鎖的,然而這個秦斯的“姘頭”,一名一問三不知的傻白甜大學教授,穆溪,卻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他們證實秦斯是殺手這件事情的失敗,每次接受調查的時候都要在最後拉著負責蟲問有沒有可能一切都是誤會,還說什麽秦斯那麽乖巧柔弱的蟲怎麽可能會殺蟲? 問的次數多了,再加上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見到秦斯的影子,就連辦案的警員都開始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隱情,比如說受到脅迫被當做替身之類的。 白白淨淨的斯文教授誠懇地握住警官的手,眼裏全是信任,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懵懂極了。作者有話要說: 穆·偽裝者·溪 ☆、交易 穆溪當然不是要“離開這座星球”,他隻不過是在眾蟲的監視下在自己的房子裏自我封閉了起來,每天做的就是吃吃喝喝,窩在沙發裏打虛擬遊戲,有時候天氣晴好,他就會在晾台上擺放一條長椅,看會書,然後眯著眼睛一睡就是一個下午。 他睡覺的時間格外長,不僅晚上要睡滿足足八個小時,白天也經常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久而久之,那些小警員們也覺得他身上著實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也就放鬆了監視力度。 . 漫天大雪。 冰晶在風中狂舞,相互撞擊成更小的碎屑。 氣溫很低,一出飛船的艙門,盡管早有防備,但秦斯還是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背後似乎傳來一聲輕嗤。秦斯沒回頭,踏著雪花邁了出去。 即便是不回頭,他也知道那是誰。 佐伊。 年輕張揚的軍雌身姿挺拔,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從飛船上走下來的蟲群,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異常。 秦斯低頭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光鐐,伴隨著走路的動作發出細碎的嘩啦聲。 然而這聲音其實是被呼嘯飛風雪聲給掩蓋的嚴嚴實實的,除非擁有極其敏銳的聽力,否則絕對難以捕捉到。 然而佐伊能聽到。 隻見他推開幾隻犯蟲,擠到了秦斯身邊,湊到秦斯的耳邊,用恰到好處隻有兩隻蟲能夠聽到的聲音道,“這聲音有點吵,改天給你搞個特殊點的——我想想……鈴鐺怎麽樣?” 秦斯:“……” 佐伊說完估計也是害怕他動手,敏捷地往旁邊一跳。 然而秦斯隻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雙黑眸隔著透明的護目鏡,像是最純粹也最冰冷的黑曜石。 佐伊摸了摸鼻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笑了笑,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 他們被流放的星球位於偏遠的荒漠帶,因為缺乏恒星照耀,終年積雪皚皚,降雪率達百分之九十以上。 因為環境惡劣,動植物很難在這裏生存,是以這裏的生活資源極其匱乏,絕大部分都需要從其他星球輸入。 在這座星球上,沒有什麽封閉的囚室,沒有各種酷刑,甚至不對蟲身自由進行過多的限製—— 因為這一整顆星球,就是純天然的牢籠。 在飛船靠近時秦斯就注意到了,這顆星球位置絕對不是單純的偏僻。它的附近漂浮著很多破碎的星球殘骸,整顆星球就像是隱藏在星際焚屍場中的異類。秦斯盯著那些暗淡的巨大碎塊,就像看到了這顆星球隨時麵臨的未來。 ——被這些危險的隕石撞擊,爆炸成齏塵。 秦斯來到這裏後,分到了一間單獨的囚室。為了抵禦嚴寒,這裏所有的建築都是碉堡般的造型,厚重的黑鐵一般的牆壁,窄小的窗子,足以隔絕一切聲響。 如果說之前他們生活的星球是科技文明的垃圾場,那麽這裏就足以稱之為科技的荒漠。 一切高科技產品在這裏都絕了跡,很多事情都要使用蟲力。 秦斯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打掃幹淨囚室,躺在了床上。 他其實並不很困,在飛船上的後幾天,他得到了充足的睡眠。 他跟佐伊達成了一個協議。佐伊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身份,他再隱瞞狡辯也沒有任何意義,但他能看出來佐伊跟那些想要抓他為執政官報仇的蟲不一樣。 他更像是個置身事外的看熱鬧的蟲。 在他謹慎地說出自己的要求之後,雌蟲的反應更加地證實了他的想法。 “我帶你去帝都,你幫我管理監獄?”佐伊將手指放在嘴唇邊,輕輕咬了咬,笑笑,“我那麽多獄卒,需要你幫忙嗎?” 秦斯:“你那麽多獄卒,沒有一個能打得過我。我要是想逃,是絕對可以逃出去的。” 佐伊神色未變,麵具下的眸色卻深了深。 即便秦斯自己不說出來,見識過他真正實力的佐伊也絕對不會放鬆對他的監視與防備,然而這種事情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一旦捅破,就又是另外一種局麵了。 佐伊一時不明白秦斯到底在想什麽。 少年直視著他,伸出手,“我以為我已經很有誠意了。不然我剛剛就該直接殺了你,然後趁亂離開。” “……你走不了的。”佐伊剔著指甲,平鋪直敘道,“我死了,就算你再怎麽厲害,就憑你一隻蟲,是絕對控製不了整艘飛船的,甚至你連駕駛室都沒摸到就會被逮捕。” “到時候你殺蟲的鐵證如山,管你是雌是雄,都得給哥哥陪葬。” “……” 秦斯不喜歡多浪費口舌,剛要再動手,佐伊卻抬起頭,“不過,我對你的提議還是有些感興趣的。畢竟我們這兒還從沒有見到過雄蟲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