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的瘋癲生活讓不過中年的穆春來原本肥胖的身軀變得骨瘦如柴,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精氣一樣,渾身的皮都耷拉下來,活像隻垂暮之年的老年蟲。  陽光與陰影的分割線在地上爬過,青年一般沐浴在光明中,一般掩蓋在陰影裏。  “……”地上的雄蟲蠕動著嘴唇,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聲音因為剛才的尖叫和喘息變得沙啞幹枯,有氣無力,“咳…別…咳咳咳!別殺我。”  “喲,醒啦?”穆溪驚奇地蹲下來,正對著他的臉,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嘖嘖稱奇。  “當時你也是這麽說的,過去這麽久了,還是不想死啊。”穆溪用大拇指跟食指摩挲著下巴,吊兒郎當道。  這些年他把穆春來一隻蟲丟在這裏,暗地裏派了蟲監視,相當於軟禁了他。  一直到秦斯搬進來,他才收了這條監視線路。但幾年來逃跑失敗的經曆已經徹底打擊了穆春來僅存的一點對自由的渴望。  更何況相比他清醒的時刻,絕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渾渾噩噩,沉浸在那一天的恐怖景象中,循環往複,無處求生。  要不是穆溪留下來的蟲時不時會送上幾針營養劑,供他清醒的時候給自己注射,這麽多年估計他早就餓死在這裏了。  不過這樣的日子肯定不好受,穆溪骨頭裏泛起久違的快感,其中還摻雜了一些複雜的情緒。  但沒等這種情緒繼續發酵,他就俯身提起穆春來的衣領,冷聲道,“放心,我今天不是來殺你的。要殺也輪不到我來殺。”  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穆春來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恐怖的事情,原本逐漸放鬆的情緒再度緊繃,一雙渾濁的眼睛登時睜大了,渾身上下開始篩糠一般抖動。  “你,你你你你你做了什麽?”  穆溪“咦”了一聲,似乎有些疑惑,“難道沒有蟲告訴你嗎?”  他自言自語道,“回去就扣他們工資。不過這樣也好……”  他抬頭露出一個笑容,慢慢道,“我一直覺得,這件事由我來告訴你會比較好。”  他另一隻手從褲兜裏摸出一枚臨時終端服務器,在手裏墊了墊,終端上方突然升起小小的光屏,一隻蟲的立體照片被投射了出來。  穆春來的視線緩緩聚焦,在觸及到那張照片時,所有動作都停止了。  時間仿佛被凝固了。  照片上是一張蟲熟悉的側影。  俊美的少年皮膚白皙,黑發下一雙淡漠的眼眸注視著遠處帝都的繁華景象,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陰影,下頜緊繃的線條幹淨而整潔,淡色的唇瓣習慣性地抿成一條線。  穆春來:“!!!”  穆溪手一鬆,他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雙手緊緊地捂住眼睛,大顆大顆絕望的淚水從指縫間溢出。他不住地等著兩條腿向後退,動作如同抽搐一般。  “你複活了實驗體……你簡直是瘋了……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還以為你早就應該知道了。”穆溪慢悠悠地走近,俯視著他,心情很好地說道,“畢竟我之所以把你帶出科研所,沒讓你一了白了,不就是因為你知道,該怎麽複活一隻蟲麽?”  “你以為自己有多金貴?還是說……覺得我做不到,嗯?”  青年看著他,微微偏頭,唇邊勾出一個和當年在他麵前殺蟲時一模一樣冷到地獄裏的笑容。  *  秦斯回到家時,一開門就聞到了撲鼻的飯香。他的肚子難得地咕咕叫了兩聲。  廚房裏傳來“咕嘟咕嘟”沸騰的聲音,阿穆估計是聽到了他開門的聲音,衝他道,“晚飯已經快要做好了,你去洗手吧。”  秦斯站在門口躊躇了一下,還是忍受不了“世俗的欲.望”,乖乖地聽話去洗了手,然後坐到了餐桌前。  “你哪兒來的錢?”秦斯看著麵前豐盛的晚餐,雖然有些煞風景,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早餐的食材簡單,但晚餐又有排骨湯又有各種糕點麵食,在星際時代這些東西可是遠比營養液什麽的要珍貴得多。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麵前這位什麽都不記得的蟲應當是身無分文才對啊。  聞言,正在殷勤地給秦斯盛湯的亞雌動作一僵,隨即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一雙桃花眼彎了起來,閃爍著星光,特別好看。  秦斯一怔,就聽他小小聲說,“那個……”  “我知道你的星網賬戶,所以去買東西,都記在你的賬戶名下……”  秦斯:“……”是了,他該猜到的。這貨口口聲聲稱自己之前的什麽事情都記不起來了,但卻唯獨在遇到他後對有關他的事情記得如此清晰。  他簡直哭笑不得,用餐具輕輕敲了敲麵前蟲的碗沿兒,沉聲道,“知道了。我明天路過時回去刷的。”  穆溪咬著叉子,眉眼彎彎,“好的呢。”  秦斯一勺一勺喝著鮮香濃鬱的湯,覺得暖意一下子從腸胃湧到了心底不知名的地方。  暖黃的燈光,柔軟的眼神,溫馨的氣氛……一切忽然像是被加了夢幻濾鏡,完美得好像曾經在夢裏出現過一般。  如果曾經有過,那麽一定是一個美夢吧。他這樣恍惚地想著,不知不覺,唇角也開始微微上揚。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晚安,瑪卡巴卡今天是早睡不禿頭的林咕醬~  ☆、蹊蹺  秦斯開始著手安排有關蘇銳的審判材料。  “是開小灶嗎?”他問威爾遜。這種項目的審判事宜按理說輪不到他來主辦,他在審判庭明麵上隻是一個審判組裏小小的組員而已。  “你覺得呢。”威爾遜說,“別想太多,隻不過是現在審判庭的主幹力量都在進行舊案審查,沒有蟲看新的案卷,隻能交給你了。”  秦斯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哦”了一聲,“我會做好的。”  “嗯。”威爾遜簡潔道,“昨天你說的有關通過直播新案件審判的方式來洗刷審判庭名譽的事情,你還有沒有跟其他蟲提過。”  秦斯:“蘇格算嗎?”  “他不算。”威爾遜說,“他是我們這邊的蟲。”  “那沒有了。”  “那你記住,這件事情在最終確定之前,你隻需要做好一切準備,但不要讓其他蟲察覺。”  “明白。不過我還有一點不是很清楚。”秦斯把通訊器從左手換到右手上,疑惑地問。  “我跟蘇格先生有關審判方麵的經驗差了不是一點兩點,昨天我也看到你手裏另一份審判意見是他的,請問您為什麽不讓他來完成這件事,我可以從旁協助。”  威爾遜聲音沉沉,“你可知道這個蘇銳,跟他是什麽關係?”  蘇銳,蘇格……不會吧?  秦斯一愣,就聽威爾遜道,“他們兩隻蟲是兄弟,需要避嫌,所以這起案子從預備期到開庭審判,蘇格全程都不能參與。”  原來如此。他隻知道蘇銳是出身於帝都蘇家,沒想到蘇格也是。  這樣看來,蘇銳跟他的弟弟關係一定不是很好,很大概率蘇銳是雌君所出,而蘇格則出身於普通雌侍,這才能解釋為什麽蘇格並不是很得到蘇家支持的原因。  而且這兩兄弟之間的關係一定差到了某種地步,否則蘇銳當初怎麽會用聯姻的方式來支持蘇格的競爭者,也就是林同上台。而蘇格在聽說了蘇銳被司法中心舉報了之後,也是立刻接收了這起審判案。  真是複雜的蟲際關係啊。秦斯想。兩隻蟲一定不想讓彼此好過很久了,這一點倒時候說不定可以稍加利用。  “但是。”他想了想,還是說,“即使代理審判長需要避嫌,那也輪不到我。”  按照資曆來排,他前麵至少還有兩級,就是隨便找個審判組的小組長來主持審判,恐怕也比現在的他更有說服力。  “的確輪不到你。”威爾遜毫不客氣道,問他,“但相比起背地裏替別的機構辦事的審判蟲,你還是比較有競爭力的。”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因為什麽進入了審判庭,但我能看出來你跟其他蟲的不同。真正的審判不是按照空洞的條條框框來規範蟲的行為,而是根據審判者對正義的理解。因此,審判者也是按照類型,而不是級別來分配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曆代審判官尊崇的從來不是法律,而是如何使帝國的利益最大化,如何延續帝國的曆史。”  “……”  “這幾天你也可以找一些舊的審判錄像看看,積累經驗。一個月後會準時開庭。”  “知道了。”  秦斯掛了通訊,有些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太陽穴。  他繞過辦公桌回到座位上。  作為威爾遜的小助理有一個好處正是如此,威爾遜已經將作為審判長的所有資料權限都開放給了他,也就是說,那些旁蟲所接觸不到的跟舊案和絕密資料有關的內幕,他了解起來都易如反掌,可以一邊翻看一遍學習其中的審判技巧。  可能還是因為心中介懷,他翻找跟科研所有關的舊案時,總是看的格外慢。而正是因為看的異常仔細,才讓他發現了另一起跟他的審判距離很近的審判,也是這幾年裏有關科研所唯二的審判,中間居然沒有涉及到其他機構。  不過最奇特的還是在這場審判,受審判者並沒有落網。  也就是說,這是一起懸案。  秦斯之前從來沒有聽蟲說過這起審判,似乎所有蟲都對此諱莫如深,包括威爾遜。  在這起案子中,科研所稱其內部出現了一名叛徒,殺蟲犯,在科研所內製造了大規模大範圍的恐慌,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每當夜幕降臨時,一場殺.戮與逃亡的遊戲就開始了……被絞進實驗機器,被割喉放血,或者無緣無故跌下樓梯折斷脖頸……”  “而死去的蟲,無一例外是曾參與過038試驗計劃的偉大的科研蟲……”  科研所那邊的蟲不僅以科研所整體的名義提出了訴訟,並且給出了懷疑對象——一名叫做穆溪的年輕科研蟲。  不知為何,秦斯在看到這個名字時,心髒劇烈地跳動了兩下,似乎那幾行冰冷的文字中突然摻雜了什麽不一樣的溫度。  他輕微地蹙了蹙眉。這種異樣感促使他難得地有了好奇心,繼續往下翻看起了這隻叫做“穆溪”的蟲的隻蟲資料。  但檔案上有關他的記載寥寥無幾,且大部分是從科研所得來的,有些語句一看就帶有主觀性,不是很準確,篩選出來有用的信息也不是很多。  穆溪是穆春來的雌崽(這一點得到了秦斯的格外注意)。此蟲沒有係統性地在學校進修過,隻偶爾會去一些大學進行科研培訓,但他的履曆卻出乎意料地光鮮亮麗,甚至可以用“完美”兩個字來形容。  據說他從幼蟲時期就對科研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和熱愛,據說別的蟲還在幼蟲學院學習基本知識的年紀,他就已經針對赫拉克勒斯理論提出了自己的獨特看法。  所獲榮譽那一欄中各種各樣的科研獎項排列整齊,多到數不清。假如說沒有特地去看他的年齡的話,光憑獎項說這是一位偉大的古稀老蟲一生的履曆報告,估計也沒有蟲會反對。  他還不顧危險,不辭辛苦去過很多邊境地區做科研報告,成就斐然。  大概這就是又勤奮又認真的天才吧。秦斯感歎,不由得對他之後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瘋狂的事情更加好奇。  作為所長血脈的延續,這隻叫做穆溪的雌蟲成年後就進入了科研所作為一個實驗體項目的負責人進行科研實驗。不過傳聞他跟自己雄父的關係鬧得很僵,好像是穆春來之前對他跟他的雌父並不好的緣故。  但也不是說沒有一點感情——就比如說他製造的科研所大清洗,不就沒要了最大的罪魁禍首穆春來的命麽。除了父子情還有什麽?  秦斯翻了幾頁,想看犯罪動機,但裏麵隻有幾句概括性極強的模棱兩可的話。  “長時期科研工作導致腦部神經活動異常,初步推測具有反社會蟲格……”  “早年間曾做隨軍做過邊境科研工作者,目睹的戰爭場麵在心裏留下了殺.戮陰影,並在壓抑的壞境下被激發……”  “私下進行了不正當的科研實驗,針對快速提升隻蟲能力進行了非法實驗,並研製出了實驗藥劑供自身使用,為其實施犯罪提供了條件……”  “行為惡劣,極具危險性……一旦逮捕,必定判處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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