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板著一張臉對薑然:“以前在家中我不如何管你,但現在這聲阿父,你必須給我叫!”  薑阿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沒錢沒地位,對外人的時候畏畏縮縮生怕得罪人,在家裏又有袁氏在上頭壓著,他作為一個父親所有能逞的威風都隻能撒在薑然身上。  若是換做別的事情,薑然或許會順著他,但隻有今天,薑然不願意。  薑然站的筆直,沒有絲毫退讓,語氣堅定的回道:“我隻有一個阿父,被大水衝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難不成阿爹你要我去阿父衣冠塚前叫一聲?”  小雙兒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因為四下裏安靜的緣故,聽起來格外清晰有力。  薑阿爹與袁氏兩人的臉色登時變了。  “你!”薑阿爹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你說得什麽混賬話!”  薑然並沒有被阿爹的暴怒影響,筆直得站著,目光坦然:“我沒有說錯話,我隻有一個阿父!”  薑阿爹還是第一次被兒子頂撞,他愣了半刻,隨即怒上心頭,劈頭對著薑然就是一巴掌扇下去。  薑然被阿爹這一巴掌扇的懵了。  挨打受罵對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飯的小事,隻是沒想到,這般重要的日子,兩村的熟人都在旁邊看著……  阿爹這是把他的麵子裏子都踩在地上踐踏。  袁氏一旁看薑阿爹動手,趕緊假情假意的勸了兩句,忽然話鋒一轉,對薑然說道:“說到底也是父母一片苦心,你可不要心生怨懟。”  “都要做夫郎的人了,怎麽還如此不懂事,理當教訓教訓,不然,依照你這麽倔的脾氣,嫁到方家以後,豈不是要讓人家戳著脊梁骨罵咱們沒教好孩子?”  一席話激得薑阿爹連連揮手,又打了薑然幾巴掌。  袁氏從來都是這樣,最喜歡挑撥得薑阿爹動手,然後袖手旁觀的站在一邊說些火上澆油的風涼話。    第4章 四隻萌夫郎  等眾人反應過來,把薑阿爹勸住,薑然白淨的小臉已然紅腫了一片。  “這薑老爹下手也忒狠了,我看再不攔著點,小雙兒好好一張臉都得破相!”  “嗨呀!怪不得說薑家家風不好,小夫郎還沒入門呢被打成這樣,說出去豈不是笑話嗎?”  “依我看呐,幸好是送過來給方家衝喜的,方家薑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破鍋配破蓋,絕配嘛這不是!”  村裏人的議論聲越來越難聽,薑阿爹臉色鐵青,開始後悔一時衝動打了薑然,叫旁人看了笑話,可他又抹不開麵子,不願意對兒子說軟話,隻得粗聲粗氣地嗬斥道:“還愣著做什麽?叫一聲阿爹阿父,這事就過去了。”  薑然的臉火辣辣地作疼,他知道阿爹不喜歡自己,但總想著畢竟是骨肉親情,阿爹便是再不喜歡,好歹也會顧及幾分。  這劈頭蓋臉下了的幾個巴掌,打碎了他的想象,也徹底涼了他的心。  薑然死死的咬著下唇,筆直的站著,倔強的撇過臉,一副絕對不願意妥協的模樣,氣得薑阿爹擺了擺手,恨不得再衝上去扇他幾巴掌才好。  眼看著氣氛漸漸僵持,方家堂屋裏終於來人了。  方重山受驚之下暈厥過去,嚇得方家人頓時亂了分寸,最後還是赤腳大夫有辦法,跨步上前去找了幾個穴位按了幾按,人才算悠悠的轉醒過來。  “我的乖孫誒!你可別再嚇奶奶了!”  方老太太被這大起大落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勁的撫著胸口,驚魂未定的喊,”現在還沒入門呢,退婚還來得及,你要是真不喜歡的小雙兒,奶奶拚了這張老臉,出去同媒人說,咱們退婚!”  方遠聽方老太太這話,立刻不讚成的皺起眉頭,“娘親,你真是太慣著他了!人都快要進堂屋了,現在提退婚,到時候外麵風言風語誰攔得住?”  “這不是成心逼人小雙兒死嗎?”  方老太太哭哭啼啼,哪裏聽得進話:“重山不喜歡,那你說怎麽辦?!人家小雙兒還比得過重山不成?你到底是重山他爹,還是薑然他爹!”  方重山被他倆爭執的聲音鬧得腦殼發疼。  他隱約知道,在這個時代裏,小雙兒的地位極其低下,年紀稍微大一些未出嫁的雙兒都是要被街坊四鄰戳著脊梁骨罵的,由此可以想見,真要被退婚了,小雙兒將會麵臨怎樣難堪的處境。  大安國的人成婚的比較早,嫁過來的小雙兒聽說也才十八九歲。  如果放在方重山的時代,正是挑燈夜讀、苦於高考的年紀,還是一個孩子呢。  方重山到底於心不忍,他強打著精神,抬手阻攔住方老太太的哭鬧撒潑,低聲勸道:“我沒說不喜歡。”  “隻是一睜眼就莫名其妙多了個小夫郎,太過吃驚罷了。”方重山看看方遠,到底有沒能把阿爹這兩個字叫出來,刻意到語氣都有些倉促:“不是說小夫郎都已經快要到堂屋了嗎?按照禮節,我總該出門去迎他的。”  看方重山改了口,方遠高懸著的心總算放鬆了下來,“剛剛叫你嫂子出門去迎了,你大病初愈,安分待在床上歇著別添亂子就成了!”  方重山可不願意,除了感到身體有些倦乏之外,沒有其他的不適,他將將穿越而來,還不知道前途如何,自然是迫切的想走到屋外去看看。  雖然來的時間短,但方重山已經能夠大概的摸清這一家子的脾氣,知道方遠是個說一不二大家長,認定的事情恐怕很難改變,於是他幹脆將懇求的目光落到老太太身上。  “奶奶,孫兒想去接小夫郎進門!”  “不管怎麽說,也是孫兒的人生大事,要是連小夫郎的麵都沒見成,說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嗎?”  說來奇怪,方重山雖然打從心底不願意叫爹,但對於叫著奶奶撒嬌賣傻這件事倒是熟練的很,半點都不含糊。  平日裏,就算方重山嘴上不說,方老太太也要緊趕慢趕著把最好的東西捧送到孫兒麵前來,更何況現在?  生得矮胖的農家老婦人心疼的應了一聲,趕忙伸手去扶她的乖孫。  “好好好!奶奶這就扶你出去!”趕緊轉過臉去,沒什麽好聲色的衝方遠嚷嚷道:“還愣在這裏著做什麽!快去挑件像樣的衣裳來給我乖孫孫穿著!”  方遠被自家娘親一嗓門喊懵了,心裏委屈的很:你的乖孫又怎麽樣?那還不是我兒子嗎!  哪有老子給兒子挑衣服的道理!  即使心裏瘋狂不滿,但方遠是萬萬不敢跟他親娘叫板的,隨手將先前定製好,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的大紅衣袍丟了過去。  這件大紅衣袍是不久前方重山的嫂子苗月兒托人找村東頭年過半百的老裁縫做的。  方家四代同堂,到方重山這輩,隻有方重喜一個娶妻又生了兒子,苗月兒作為女人家,心思總比家中大老爺們細膩很多。  新衣裳裁得漂亮,方重山穿上後,雖然臉色還略帶蒼白,但整個人的精神氣明顯要比之前好轉不少,聽方老太太吩咐著,由大哥方重喜、堂哥方重信一左一右攙著他往堂屋外頭去了。  方重山一行人出來的時候,正是屋外鬧得最厲害的時候。  媒人有心想要勸解,但想不到薑然一個小小的雙兒,不知道從何來的倔脾氣,哪怕生受了薑阿爹好幾個巴掌,依舊緊緊的咬著唇,就是不願意叫阿父。  眼看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薑阿爹越發覺得薑然不懂事,給自己丟了臉,他恨恨的罵了一句:“真是個小白眼狼!  沒心沒肺的賠錢貨!早知道還不如跟著一起叫大水衝走淹死了還省心些!”  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再次抬手,剛要往薑然臉上扇,就被不遠處幾道憤怒的聲音喝止。  方重山雖然沒見過薑然,但憑借在身上不太合身的紅色嫁裳,大概也能認出來,正在委屈著低頭挨打受罵的,是他將來的小夫郎。  有原主的記憶和方老太太絮絮叨叨的碎碎念,方重山大概知道,他這個小夫郎似乎運氣不很好,等於是被賣進方家來衝喜的。  衝喜夫郎,要麽一進門就成了寡夫,要麽就守著半死不活的丈夫,給夫家人當牛做馬。  向來護短的方老太太顯然看不慣薑家的作為,話裏話外滿滿都是瞧不起:“三兩銀子,就是嫁姑娘都沒見過這麽值錢的!要不是你病得實在太急太重,算命先生又說非薑然不可,我也不至於找他們家要雙兒!”  等從堂屋出來,抬眼就瞧見薑阿爹在打薑然,暴脾氣的方老太太瞬間炸了,她呼呼的小跑過去,分來薑阿爹與薑然,一手掐腰,一手指著薑阿爹的鼻子罵罵咧咧:“好你個老癟三!下手倒是怪狠的!”  扭過頭去,再看看薑然幹淨清秀的臉上紅腫了一片,心疼得直捶胸口,嗷嗷喊道:“我可告訴你,收了我們那麽多錢,這小雙兒就是我們方家的!要是給你打出了什麽差錯,信不信我找人到你薑家哭喪去!”  方老太太在村子裏是出了名的胡攪蠻纏,算是沒有道理的事情到她嘴裏也能吼的氣勢洶洶,更何況現在三兩銀子買來的小雙兒叫人打成這麽淒慘的模樣。  即使是小夫郎親爹打的,那也不成!  方老太太為了銀子和自家乖孫憤憤不平,卻聰明的知道要占據道德的最高點:“我早知道沒阿父的孩子可憐的很,你看看,你們都看看!哪有入門第一天就叫阿爹攔在堂屋門口扇耳光子的小夫郎!”  “父老鄉親都在這裏看著呐!虎毒還不食子呢!這薑老爹實在不是個玩意兒!”  來看熱鬧的鄉人不少,河歇村與薑村的都有,兩村人果然低聲議論起來,“老太太平時雖說刻薄了一些,但也不至於出手打人呀!”  “入門當天都能挨打,想想看就知道,平時恐怕沒過什麽好日子,我看薑然可憐的很!”  眼看議論聲越來越大,原本站在一旁事不關己的袁氏開始慌了神,他連忙小碎步上去打圓場,想要勸難纏的老太□□分下來:“方老太太,您這說的是什麽話?”  “然兒他入門第一天就不守時辰、不遵禮儀,我與丈夫隻是體諒你們方家現在亂得很,所以才代為教訓。”  他說話既小聲又輕柔,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憐模樣,“無論怎麽說,咱們然兒都是明媒正娶過門來的,我們身為他阿爹阿父,教導他一些規矩還是可以的吧?”  方老太太凶捍了一輩子,最是瞧不上這種哭哭啼啼賣可憐的,氣鼓鼓的哼了一聲,捏嗓子陰陽怪氣:“喲!收三兩銀子做聘禮的親阿爹親阿父,我老太太一把年紀,可還沒撞見呢!”  她刻意將親阿爹親阿父幾個字說的很重,嘲諷的意味不言而喻。  三兩銀子!  已經夠得上尋常人家幾個月的用度了!村民們原就知道薑家是將小夫郎賣與方家衝喜的,卻不知道賣出的價錢居然如此之高!  就是金貴的姑娘家,最多也才將將夠到一兩銀子而已!  方老太太像是還嫌不夠熱鬧一樣,又火上澆油的添了一把:“當時寫的公證還在我手上呢,你們這個小雙兒嫁給我們重山衝喜,那就完完全全是咱們方家的人,以後生死都與江家無關!”  “這才多久功夫全給忘啦?”  眾人一聽,瞧薑阿爹與袁氏的眼光都不對了。    第5章 五隻萌夫郎  “我的乖乖!三兩銀子!這薑家還真敢開口啊!”  原本隻是想過來湊個熱鬧,沒想到居然前排蹲了個大瓜,向來喜歡八卦的鄉人你瞅我,我瞅你,互相擠眉弄眼。  “要我說,這事確實是薑家做得不厚道,都立了公證,薑然可不就是方家的人了麽!”  大安國向來以誠信治國,立公證是國人們常用的手段,小到鄰裏借物,大到家產分割,往往都會到村裏找個聲望高有品德又能守得住秘密的老人做公證。  既然做了公證,哪裏有反悔的道理?  方老太太聽見鄉人們的聲援,得意的叉著腰,活像一隻耀武揚威的驕傲大公雞。  按道理來說,賣買小雙兒在河歇村都是上不得台麵的事情,袁氏沒想到死老太居然敢這麽沒皮沒臉的把立公證的事當眾抖落出來。  原先說衝喜多少還蓋了層遮羞布,被方老太太這個沒把門的大喇叭一鬧,等於是叫人戳這薑家的脊梁骨說薑家賣小雙兒,這名聲要是傳出去,他的如虎和似玉還要怎麽還要怎麽娶親嫁人呀!  最要臉麵的袁氏自覺丟了個大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正是尷尬的時候,方重山站在堂屋的石階前靜靜的看這場鬧劇。  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薑然沉默安靜的臉,方重山發現,這個小雙兒生了一雙極其漂亮的杏仁眼,可惜這雙圓而可愛的眼睛此刻並沒有光,無精打采的半闔著,略帶著些許空洞和薄涼。  方重山曾見過這樣的眼睛。  那時,他父親因病去世屍骨尚未冰涼,小叔就和幾個平日裏鮮少露麵的親戚上門來,借口著方重山年歲太小,不能主持家中大事,將他家最後一點錢財搶奪幹淨。  剛見識到社會險惡,又無父母可以依靠,當時的方重山年紀小,見識淺,空對著父親遺骨流幹了淚,精疲力盡的靠在門檻邊上,剛巧對上門口放著的一麵破爛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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