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山沒有開口,身後跟著想要蹭飯的蔡玄神醫倒是迫不及待的搶先開口道:“這便是葉先生在書信裏提及的,由方重山在藥田裏培植出來的石桃仙。” “前幾天我跟著重山去了一趟他的藥田,幾畝地上長著的都是石桃仙與山煎,一個個比山裏采來的還要水靈精神,藥效奇佳,就算是放到市場上去賣,估計是能值不少價錢的!” 蔡玄有心想要幫方重山說好話,在葛財神麵前,極盡所能的將藥田誇的天上有地下無。 任他說的天花亂墜,葛財神依舊是冷淡著的臉色,一眼望上去古板無波,叫人看不透心底所想。 葉先生眼看著氣氛尷尬的很,抬手揉了揉肚子,故作誇張地衝一旁呆愣的站著的小仆役招呼道:“客人都已經來齊了,還不快些叫後廚把鍋底端上來,萬一餓著貴客如何是好?怎麽半點眼力見都沒有?” 小仆役莫名其妙的受了葉先生批頭一頓罵,這才慌忙反應過來,匆匆的應了一聲後,便急急忙忙的推門而出,招呼後廚上菜去了。 大約是因為是貴客在的緣故,後廚裏的小仆役們精心挑選來的,都是田地裏最為新鮮的蔬菜、市場上最上等的肉食,在佐以方重山精心調配的火鍋底料,鮮辣的滋味,讓即使是吃慣了各地美食的葛財神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難怪能夠在繁陽城裏闖出些名聲來,你這火鍋,看上去新奇,吃上去絕妙,若是能夠帶到都城裏去,向那些王公貴族們做做宣傳,恐怕又是一筆大進賬。” 葛財神是何等精明的商人,說話做事幾乎半句都離不開做生意,他抬起筷子往鍋底一攪,正好撈起了一塊新鮮嫩滑的鴨血塊,左右打量著看了看,終究是沒忍住,好奇的同方重山發問。 “這褐色的小塊是什麽?看著黑黢黢其貌不揚的,味道嚐起來倒是不賴。” 坐在他對首的方重山略微一抬眼,輕聲的回答道:“是鴨血。” “鴨血?”葛財神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方重山,仔細想了一想,慢慢吞吞的問道:“聽你說的字麵上的意思,鴨血難不成是鴨子的血?” 大安國民們因為生活拮據的緣故,很少有人家能夠奢侈的頓頓吃雞吃鴨,偶爾逢年過節殺上一隻,也都是為了幹淨,要將雞血鴨血流放殆盡的。 壓根就不知道雞鴨新鮮的血液盛放到碗裏,稍微添加些鹹鹽、白酒,就可以自然凝固成好吃的血塊。 這還是方重山偶爾一次與林峰聚餐時候,看林峰殺|雞時不留血,無意間隨口一問才問出來的。 當時方重山就痛惜不已,覺得這是暴殄天物。 鴨血雞血,這是多麽好吃的東西啊! 且不說做一碗鴨血粉絲湯,就算是赤條|條下進火鍋底料裏,一口嚐下去都是鮮湯四溢。 方重山直呼可惜,當即便攔住了林峰,要他幫忙取了一小碗雞血,借著灶台裏的餘溫,做了一份小炒,兩人分食後都覺得味道不錯。 後來做火鍋店,方重山挑選便宜又方便下鍋的火鍋菜肴,最先想起的便是雞血鴨血,添到菜單上之後,很快變成了火鍋店裏的一道招牌。 葛財神在得到方重山肯定的答複之後,先是覺得有些反感,但就著香氣忍不住又嚐了一口,到最後幹脆豎起個大拇指,直呼“真香”! 一頓滾燙的火鍋大餐下來,吃的主賓盡歡,方重山特意珍藏的幾瓶白酒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葛財神清楚自己的酒量,剛開始的時候還不停地擺手說著推辭的話,被同一桌子的葉先生勸著連喝了好幾口,沒過多久就臉色漲紅,醉意朦朧。 等到天色晚了,鍋底漸漸涼下來,葛財神已經醉的趴在桌上,口齒不清的拍著桌子狂喊:“合作!合作!” “這麽好吃的人間絕味,當然得要合作!方重山,你跟著我,我保準你的火鍋店不僅僅是火遍繁陽城,就算是京都你的達官貴人們,到時候都要爭先恐後的撒大把銀子來買!” 葛財神不愧是做慣了生意的老滑頭,即使醉得不輕,和方重山談判的時候依舊是分文不讓,都說酒桌上的生意最好談,方重山試了一趟,反倒覺得這話說的半點不對。 至少,等最後雙方在公證上壓下手印,往窗外一看,早就已經是繁星滿天了。 公證書上隻是寥寥的幾句話,歸總起來無非是葛財神做投資,方重山的火鍋店想要開到京都裏去,無論路資還是房費都由葛財神出資,最後所得的收益,雙方五五分成。 除此之外,還有提及到方重山經營的藥田,每年產出的草藥,依照品相論價,同樣是五五分成,隻等著時機成熟,便可以當做貨源,源源不斷的往京都輸送。 短短的兩條協議,約定好的是兩年時間,公證在兩年之內都是做數的。 兩年時間是方重山在反複斟酌之後才選中的。 他現在雖說積累了一點財富,但不要說在都城,哪怕是小小的繁陽城裏,都上不得台麵,要想快速的將火鍋生意做得更為紅火,一個有背景有財富的合作對象自然少不了。 方重山小心翼翼的將一式兩份的公證書收拾好折進衣兜裏,心裏的小算盤啪啪作響,兩年時間,若是順利的話,估計也能賺到不少錢了。 到京城裏去賺好第一桶金,無疑是為以後單飛做積累和準備。 方重山顯然是對五五的分成頗為滿意,要不是一旁有著葉先生和蔡玄說笑逗唱,勸得葛財神多灌了幾杯,恐怕都談不到這般公道的價錢了。 看來,是時候要找個機會好好的請兩位先生喝上一壺,聊作感謝。 葛財神酒量淺,醉醺醺的回客棧裏去,扛起被子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宿,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的時候,他才勉強撐起精神,揉著尚且作痛的腦袋,隱約想起和方重山簽公證的事情,頓時吃了一驚,連忙翻身起來,抓起桌子上放著的紙張。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耍慣了手段的老狐狸一時鬆懈,誰能想,居然在一個年輕的漢子手上翻了船,向來視錢如命的葛財神心裏一陣絞痛。 若是他沒有喝醉酒,若是他尚且清醒,怎麽可能隻要了區區五五分的分成! 無論是誘騙還是威脅,他有的是手段讓方重山這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山野小子乖乖的把火鍋底料配方雙手奉上。 但眼下說什麽都已經遲了,公證書上字字句句落到葛財神眼睛裏,格外的難堪刺眼,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細長的眼睛吊起,憋著一肚子的火氣,猛一抬手捶在桌案上。 等發泄完情緒,葛財神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轉念一想,嗬!無非就是個山野村夫,區區一個山野村夫,就算是有些頭腦,等到了都城去,人生地不熟的,還不是由著他擺弄嗎? 五五分成,也隻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等真到了時候,別說是五五分成,哪怕是一個銅板他方重山都休想得到! 再者說,大安國來來往往做生意的商人不少,官道匪道皆有,一個沒注意,把命丟在路上,也不過是件尋常事情,說不準,他方重山就是其中之一個呢。 葛財神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根本就沒有和藥鋪裏的任何人打一聲招呼,就著暮色一聲不吭的坐上馬車,很快便離開了繁陽城,方重山心裏雖說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葛財神既然是都城裏的商業大佬,估計是為著生意抽不開身,這才匆匆忙忙的走了,也便沒有分神做過多的關心。 火鍋店和藥田的後續發展眼看著都有了著落,方重山心裏顯然是鬆了口氣,和自家小夫郎一起悠悠閑閑的休息了幾日後,便開始盤算著要回河歇村裏去一趟。 自從到繁陽城裏來做學徒之後,方重山能夠在和河歇村待的時間並不多,但他心底到底是記掛著方家人與村子裏結交的朋友。 雖說在藥鋪裏抽不開身,但方重山總是會隔三差五的回河歇村裏去,或是看望家人,或是找朋友們說上幾句話。 方老太太對孫子向來是掏心掏肺的好,方遠方笛這兄弟倆同樣是把方重山當做孩子一樣寵愛。 方重山並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心裏到底是感念著家人,無論是做涼粉還是泡椒,賺了銀兩後,總會抽空回方家一趟。 給小平安帶些城裏才能買到的精致玩具,給長輩們塞一兩銀子已經成了每趟回方家的慣例。 方老太太剛開始的時候還一臉堅決的推拒,覺得漢子在外生活不易,身邊又跟著小夫郎需要吃飯,與其把錢給家人,倒不如好好存著方便改善生活。 等時日長了,方老太太確定方重山在繁陽城裏的日子過的不錯,偶爾也會半推半就地收下乖孫的孝順錢。 收來的銀子,老太太一點都舍不得動,全都拿嶄新的紅布綢包著,小心翼翼的藏好,有時候家中來人,方老太總要一臉炫耀地把紅布綢拿出來,滿麵紅光道:“我那乖孫,方重山,大家夥都是知道的吧?” “我老早以前就說過,他是個有出息的,偏偏某些人就是不相信,現在看看,每個月都風雨無阻的過來給我送銀子,我說不要,他還要和我生氣。” “誒!你們說說,可都快要把老太婆我愁死了!” 也幸虧方重山沒聽見這話,否則隻怕要跟著連連搖頭歎息,直呼奶奶是鄉土風的“凡爾賽文學”。 方老太太逢人便誇,把上門來做客的嬸嬸太婆們聽得直翻白眼,麵上跟著附和,“沒想到重山居然是個孝順孩子,倒是從前看走眼了。” 背過身去,總要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又是酸氣,又是不服氣:“誰要聽到老太婆瞎胡扯,還方重山每月給銀子?那短命的喪門星,不找家裏要錢就是好事了。” “可不是?調戲姑娘家,叫人家姑娘的哥哥一腳踹到河裏去,險些一腳踏進鬼門關,就憑他?他能賺什麽錢!” 第61章 六十一隻萌夫郎 鄉裏年紀大了的婦人和哥兒們最是喜歡在背地裏嚼人舌頭根子,雖然聽說方家小兒子到繁陽城裏去做學徒了,但想起從前方重山的種種作為,打從心裏還是不怎麽相信的。 不相信也就罷了,有幾個看方老太太出手便能拿出好幾兩銀子,心裏又是酸又妒,難免要說些難聽的話。 幾個長舌婦湊到一起,七嘴八舌的討論了好幾回,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方老太太死要麵子,硬要把自己的積蓄說成是方重山孝敬的…… 越說越覺得猜測的不假,幾個長舌婦心裏得到了安慰,不由一齊搖頭感歎:方老太太,真是個可憐又可恨的老太婆! 方老太太喜歡逢人就誇耀,碎碎念的次數多了,大家都隻是當聽個笑話,東耳朵進西耳朵出的。 村子裏偶爾有幾個皮猴的,閑來無事出門溜達,最喜歡調侃老太太,故意拿捏的姿態,怪裏怪氣的掐著嗓子問:“單單是做個學徒便能賺那麽多銀子,還能拿出多餘的孝敬你,老太太,你那乖孫莫不是做的什麽違法犯罪的勾當?” “哎呀,老太太,一個村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家方重山是什麽德性誰不知道啊?幹嘛死要麵子活受罪!” 調侃歸調侃,還一定要互相擠眉弄眼,把老太太當傻子看。 氣的方老太太直杵拐杖,屢屢出聲辯解無果後,隻得在心裏氣哼哼地想,做學徒當然賺不了多少銀子,但她的乖孫多厲害啊,既能研究草藥,又能折騰泡椒涼粉! 就連風雲藥鋪裏的蔡玄神醫都誇他有天分呢! 置氣歸置氣,方老太太轉念一想,也就釋懷了:想來是村裏人見識短,都不知道睜眼往外頭看一看,長長世麵,因此質疑自家乖孫倒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要說在方家,最期盼這方重山回來看望的,除去方老太太,就莫過於小平安了。 小雙兒剛過了生日,掐指一算已經到了七歲的年紀,原先的日子過得可憐兮兮,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小可憐,在家裏麵沒什麽存在感。 等方重山替他改了新名字,幾次三番的上門來,不僅帶好吃的好玩的,有時候還會挑些是適宜給雙兒的補品,這才讓他瘦削的臉上多長了些肉。 大約是因為營養終於跟上的緣故,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小平安小小的身子不知不覺就抽長了許多,臉上平添了幾分血色,整個人精神好了許多,就連模樣都清秀起來。 薑然對家中最小的小雙兒頗有幾分憐愛,常常在城裏置辦些漂亮衣服,叫方重山送來,小孩子被這麽一打扮,嬌俏可人,漸漸在村子裏有了些名聲,不少人家都知道,方家這位小雙兒模樣生的不錯。 小雙兒身份地位比不得姑娘家金貴,有些條件不錯的人家常常會舍些微薄錢財,招年幼的小雙兒進家門來做童養夫,既能省了日後的聘禮,又能白得一份勞動力,算盤打的最為精明。 眼看著小平安模樣出落的好,村裏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他不得老太太寵愛,便有人打起了他的主意。 第一個開口出價說要買小平安的,是村南邊一戶韓姓的人家,因為有長輩在外經商的緣故,家中頗有幾份田產和錢財,是河歇村裏公認的有錢人家。 韓家小輩裏有個叫韓沉的漢子,剛剛十歲的年紀,雖說生得聰明,可惜身體不大健朗,自小體弱多病,韓父韓母就萌生出養個童養夫照顧生活的想法。 有個童養夫在身邊陪伴著總不至於太寂寞,等韓沉真撐不住撒手人寰,至少還能有個人守在他墳前做寡。 抱著這樣的打算,韓父開始在臨近的幾個村莊裏詢問消息,可惜附近村落裏的小雙兒要麽就是年紀太大,要麽就是年紀太小,都不合適,唯有一個小平安正正好符合要求。 韓父做事雷厲風行,很快便提著禮物登門來和方老太太說明來意。 方老太太雖說不喜歡小雙兒,但想到這畢竟是自己的重孫子,身上好歹是流著方家血脈的,哪裏能隨隨便便賣與別人,更別說是做個隨時可能要守活寡的童養夫,登時氣紅了臉,怒氣上頭來,不由分說的掀翻了韓父的禮物,毫不留情的將人趕出屋去。 韓父措不及防被轟出去,還覺得莫名其妙的很,一副摸不著腦袋的詫異模樣,不甘心的說道:“你這是做什麽?我家願意上門來求親,還是看得起你家生得不錯,不答應便不答應,怎麽還動手動腳的?” “果真是沒有教養,為老不尊!” 氣得老太太刻薄又尖銳的高聲嚷嚷,幾乎都要驚動了街坊四鄰,指著韓父的鼻子叫罵:“什麽缺德玩意兒?你家那小子我都是聽人說起過的!一年到頭小病沒有,大病不斷,指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去見閻王爺!” “就這,還想要拉著我家小雙兒跳坑呢!也不回家到井裏打口水上來照照,看看自己是配不配!” 老太太脾氣火爆,又覺得韓家做事太喪良心,劈頭蓋臉的大罵了一通,沒有留下絲毫的情麵,兩家就這麽著結了梁子。 韓父是個頗要臉麵的人,被一個鄉野村婦指著鼻子一通大罵,自然覺得難堪,回到家裏,越想越氣,死命捶桌子,恨恨不平,發誓要叫方家不好過。 韓家在村裏雖說算不上什麽大戶人家,但因為家中有一位做生意的長輩,人際交往很廣,在繁陽城裏認識幾個衙役朋友,就連城中無所事事的地痞流氓都時有往來,韓父所想到的發泄方式再簡單不過了。 無非是花錢雇幾個遊手好閑的漢子,成日成夜裏蕩在方家小院外頭,也不說話,隻悶著頭守在門口,用陰測測的目光打量著坐在台階上玩耍的小雙兒。 已經成了家的方重喜把小平安留在老宅,夫妻二人都是分家出去住的,方重信常年外出不在,如今的老宅子裏除了方笛方遠兄弟倆,便隻剩下無依無著的方老太太與小雙兒。 三四個陌生的成年漢子不懷好意的守在家門口,讓方家人備受煩惱。 方老太太性格潑辣,哪裏肯忍得了這口鳥氣,氣勢洶洶的出門去講理,結果被幾個小年輕推推搡搡,險些一頭栽倒到地上。 這些個成年漢子下手沒輕沒重的,老太太一點站不穩當要是真摔出了什麽問題,最後吃虧的到底是方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