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果然忍不住了,抬頭想要跟對方套近乎,結果剛搭眼便嚇一跳:“官家……你是怎麽了?”怎麽憔悴成這副樣子。  距離上次從西夏回程述職不過兩三個月,仁宗仿佛老了好幾歲,眼睛通紅,嘴邊都起了燎泡。被太醫塗上青色的藥膏,看上去有些滑稽。  仁宗擺了擺手,“都是朝裏的事兒鬧的。”  葉安納悶,最近他在國子監風平浪靜,沒聽說有什麽爭端。但出於明哲保身,還是沒有張嘴詢問。  可也許是因為想找人發泄,仁宗反倒自顧自的全說了:“也非什麽大不了,就是那幾夥人相爭。這不,這幾天因為西軍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眾所周知,北宋軍隊主要分為禁軍、廂軍和鄉兵三部分,其中廂軍鄉兵戰鬥力相對較弱,可以忽略不計。而作為主力的禁軍,也分為三部分——河北禁軍、西北禁軍以及中央禁軍。當然了,南方也有些禁軍,可數量少可以忽略不計。西軍因又長期對夏遼戰爭,以致能保持強悍的戰鬥力,堪稱北宋底牌。  近些日子朝堂上就西軍的去留差點沒打起來,以範仲淹為首的派係希望保留西軍全部軍力,每日加緊訓練,以防不測。而以夏竦為首的另一派則希望遣散部分西軍,讓他們回鄉種地,必要的時候再召集也不遲。  嚴格來講,二者都有道理。一方麵如今的大宋已於遼夏簽訂協議,並且遼國剛吃了敗仗,國力空虛。西夏皇帝寧令哥則與大臣沒藏訛龐相互拉扯,雙方都想拉攏大宋,留下那麽多兵根本就是吃空餉。  但軍隊這個東西,倘若一鬆懈,長久不操練再撿起來就很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出點什麽事兒,簡直哭都沒地方哭。  夏竦是保守黨的代表,自來對慶曆新政意見頗多,如今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更是上頭。  仁宗揉了揉額角,原以為邊疆平定,大宋能輕鬆一段時間,沒想到事情沒完沒了。  葉安默默的聽著,最後實在忍不住道:“既然這件事,兩麵都有道理,那麽官家完全可以不理他們,您自己本人是希望如何呢?”  仁宗被他問的一愣,他本身就屬於好脾氣的人,在朝堂上和稀泥和慣了。更何況從登基以來,受製於劉太後,親政後則聽士大夫的話。此時讓他做決定,一時間真不知如何是好。但看著底下少年清澈的眼神,猶豫片刻,還是道:“我自然是希望能保留現在的西軍。”  做皇帝的,即使再混再荒唐,也把自己的龍椅看的比什麽都重。誰都清楚西軍能打,有這樣一支神兵在身邊,即使花再多錢也願意。更何況最近因著茶葉生意,國家錢包日益豐厚,養軍隊也不算太吃力。  “那管家就按自己的意願來。”你就是皇帝,天底下誰還能大過你去。  “不是這樣的……”仁宗神色複雜,對著葉安簡單解釋道:“去年實行的新政,雖說確實對百姓有益,但一些人損失不少。朝中也需要平衡,我繼續站在範卿那邊,不是幫,反而是害他們了。”  葉安恍然,沒想到官場上的彎彎道道這麽多,也沒想到仁宗看似無為,實則心裏十分明白。  仔細想了想如今的局勢,葉安突然靈機一動:“保留西軍,倘若師出有名就可以了吧!”看著仁宗不解的眼神,繼續道:“雖然北邊沒仗打了,我們可以南下啊!”  “是去打交趾嗎?”仁宗剛開始被他的異想天開逗笑了,旋即反應過來,覺得這也是個辦法。  交趾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王朝的領土,後來因為北宋當時的一次次妥協,或者說幹脆就是對這個地區的不重視,使得這個地方獨立成一個國家,最後發展成後世的越南。如今的交趾經常擾宋邊,雖說均為宋郡兵擊敗,但宋軍亦有傷亡。  北宋之前被打的煩了,便打算出兵,結果每次南邊派兵,北邊遼夏就有異動。現在好不容易兩國都陷入困局,不正是滅掉交趾的好機會?  可宋仁宗依然遲疑,交趾已經許久沒有動靜,突然間說要進貢,怕是又要有人以勞民傷財為借口反對。  “那還不簡單,”葉安隨口道:“我記得在儻猶州有個叫儂智高的人,幾年前不堪忍受交趾的欺壓盤剝,拚命想要歸附我大宋,但是朝廷嫌麻煩一直沒理他。之後聽說這人還自己建國了,並且依然向朝廷投誠。這不就是個現成的出兵理由嗎。”  “恐怕還說服不了他們。”仁宗輕笑:“但這確實是一條路。”  思路打通辦法也就多了,仁宗現在看葉安是越看越滿意,嗯,人品才能都是一流,雖說手腕稍顯稚嫩,但隻要多加教導,日後定會成就一番事業。於是開口問道:“你這次來可是有事?”並示意對方立了功,有事盡管開口。  “那我就不客氣了。”葉安嘿嘿一笑:“官家,小子想請您吃頓飯。”  作者有話要說:  北宋西軍出過許多名人,楊家將其實就是西軍裏的,不過被戲劇改編了不少。  因為寫文寫到交趾,好奇去查了查越南,沒想到越南還挺厲害的,在東南亞也屬於小霸王級別了,經常欺負人呢= =  另外越南雖然是東南亞聯盟的創始人之一,但他們許多國人都認為自己是東亞人……第70章   外城, 金明池畔,遠遠望去垂楊蘸水, 煙草鋪堤。  這金明池又稱金池,位於東京順天門外,池周長九裏三十步,內有仙橋“駱駝虹”,“奧屋”等處。東岸這些建築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開放,允許百姓進入遊覽。西岸環境幽靜,許多人在此臨岸垂釣。  但今日,此份幽靜卻被打破。不知怎的,金明池邊竟然車馬轔轔的排起長隊, 垂釣的人也多了不少, 而且每個人看起來都衣冠楚楚,家世不菲。仔細一問才知道, 原來是附近新開了家宋嫂食肆, 裏麵不僅環境清幽高雅,老板宋五嫂的手藝更是好的不得了。無奈接待的人較少, 以致於門外每天隊伍排的老長。  葉安帶著宋仁宗到了店裏時, 也沒想到人如此之多, 好在他在此地有固定座位, 所以倒也不慌。心安理得的越過人群, 招呼店小二帶路。  誰知小二卻一臉為難道:“小東家, 您那座位……”因著當日開店葉安幫著忙前忙後, 在得知其投資人的身份後, 店員們自發稱他為“小東家”。至於大東家嘛,自然是宋五嫂。  葉安皺眉:“怎麽?你們擅自讓出去了?”  “那到沒有,”小二連忙解釋:“不過方才來個您的好友, 身上帶著信物,大東家一看,就讓那人去你那桌了。”  “額……”葉安一是語塞,他想著平日裏自己也不怎麽過來,那位置閑著也是閑著,便給自己關係好的朋友都知會一聲。加在一起也沒幾個,想不到還能撞上。  倒是仁宗,笑眯眯的表示無所謂,自己可以拚個桌,他也知曉葉安的那幾個同窗,都是些好孩子。在宮裏解決了心頭重擔之後,他現在看什麽都覺得很美好。更何況這宋嫂食肆中的裝飾確實清幽華美,令人看了十分愉悅。  葉安聳聳肩,讓店小二帶路。既然這位都不在乎,他自然也不會說什麽,隻是苦了裏麵的人,吃著吃著官家出現在眼前,這頓飯估計要胃疼了。  結果剛進包廂,他整個人便呆住了,心中隻剩一個念頭,這下子估計胃疼的要變成自己了……  隻見眼前,潘元青一襲白衣,舉著酒杯端坐在桌旁,看見來人,微微皺起眉頭。  ……  “啪嗒”這是香爐內爐灰掉落的聲音。中國古代自來便有熏香傳統,而在北宋,士大夫們更是將其玩出花來,許多酒樓都有熏香服務。而在宋五嫂看來,甜膩膩的味道會影響食物的原味,所以特意去尋了一種草木調的香料,淡雅悠長,頗受好評。  可在好聞的香也緩解不了此時屋內的尷尬。  葉安坐在中間,左邊是麵無表情的潘元青,右邊是滿臉玩味的宋仁宗,隻覺周圍空氣都凝固了。  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挨到店小二將飯菜端了進來,葉安鬆了口氣,剛想著留他在原地說兩句話活躍下氣氛。誰知那小子感受到劍拔弩張,仿佛腳底抹油,一溜煙兒逃了出去。  葉安:“……”終究是自己抗下所有。歎了口氣,開始硬著頭皮開口:“這道菜名字叫黃橋燒餅,宋娘子創造性的在裏麵加了酥油,此餅酥、鬆、軟、細,別具特色。”  “還有這道宋嫂魚羹,是店裏的招牌菜,不少京中老饕就是奔著它來的。”  “這個也好吃,是唐朝道古法菜,名叫‘鳳凰胎’。取母雞肚子裏還沒生下來的蛋,與魚白一起拌著吃,再淋上羊肉和魚肉搗爛的醬,鮮的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說道唐朝,聽說唐時人們吃梨都是蒸著吃的,很不可思議吧……嗬嗬……”  葉安幹笑兩下,然後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幹脆尷尬的把頭埋起來。  此時仁宗突然開口道:“那是因為唐時他們缺少甜味,再加上西北氣候幹燥,梨子蒸著吃更加潤肺清甜。”  潘元青雖然沒說話,但也舉起筷子夾菜。  葉安猛地抬頭,臉上忍不住露出笑意,興奮道:“難怪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梨子幹吃好吃。”  仁宗點頭,一邊用菜一邊與他普及前朝飲食習慣。他雜書讀得多,說話又有趣,葉安聽得十分認真。潘元青雖說不搭腔,但也沒表現的多不耐煩,總的來說,這頓飯吃的還可以。  中間葉安還點了兩壺酒,這個時代的酒僅僅是帶了點酒味,度數不算高,還略帶混濁,而且上麵還漂浮著些綠色的泡沫。古人經常說的“綠酒”、“綠蟻”其實指的就是這個,像這種酒,葉安覺得自己就算喝上十壺八壺也不在話下,於是一杯接著一杯當甜水兒似的喝。  潘元青沒攔著他,但還是讓小二上了解酒湯,並監督其灌下。  “我根本一點都沒醉,這東西苦得很,不想喝。”葉安試圖躲避,最後還是在老師的威嚴下乖乖喝完。  仁宗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若有所思的皺起眉。等葉安轉頭,又馬上恢複了一貫溫和的模樣。  “官家覺得這頓飯怎麽樣?”葉安紅著小臉笑嘻嘻道。  “這個嘛……”仁宗有意吊他胃口,淡淡道:“還算不錯。”  “怎麽能還算不錯!是相當不錯!”葉安強調道。  仁宗忍不住笑出聲,嚴肅的點了點頭:“嗯,確實,相當不錯。”  “所以……您吃完後沒覺得詩興大發,想要提些字什麽的嗎?”葉安兩眼放光,戲肉來了!  誰知對麵的大宋皇帝沉吟片刻,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不行啊,詩這種東西,現在還沒靈感,等下回來吃的時候再說吧。”  “那、那要是下回也沒有呢?”葉安瞠目結舌,還能這樣?  “那就下下回。”  葉安氣結,皇上出宮又不是批發大白菜!怎麽可能一次又一次來這裏用餐呢!這明顯就是搪塞自己。  剛要說話,外麵突然響起敲門聲:“老爺,該回府了。”  仁宗應該是認得那人,淡淡應下後轉頭對葉安道:“等下次,下次一定。”又看了潘元青一眼,施施然離開了,留下風中淩亂的葉安。  “這可怎麽辦?”葉安抓狂的蹲在地上。自己已經答應宋五嫂了,如今計劃全被打亂了!  “放心吧,他在逗你。”潘元青平靜道,心知對麵少年吃多了酒,頭腦有些糊塗。於是上前打算將人扶起。  “真的嗎?”葉安抬頭,眼淚汪汪的看向老師。他臉漲得通紅,燭光下仿佛一顆紅豔的果子,雙目含情,花瓣一樣的嘴微張。  潘元青雙手停頓了一下,接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般攬住懷中少年,帶著人去樓下結賬,然後將其送回家。  因著潘葉兩家相鄰,家中下人也都認識他,知郎君十分尊敬這位先生。金福特意留人在府上坐了一會兒,並恭敬的按照師長之禮送上茶水。  潘元青怔怔的望著手中茶水,心中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情緒,微微歎氣,一口飲盡。第71章   清晨, 葉安在一片清脆的鳥鳴聲中起身,他自己睡覺的正院, 中間有顆大棗樹。如今已到九月,樹上的棗子特別多,引得周圍鳥雀紛紛去啄果。之前府裏下人已經打了一批棗子下來,結果馬上又有成熟的。  “改天給老師送些好了。”葉安迷迷糊糊間想著,等等……老師!?他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金福、金福!”  “哎!郎君起來了,今兒是休假的日子,不用去國子監,您可以再睡會兒。”金福正在門外訓偷懶的丫鬟, 聽到葉安的聲音連忙進屋。  “不是, 我昨天是怎麽回來的?”葉安就隻記得他跟仁宗求字失敗,剩下的全都沒印象了。  “回郎君的話, 是潘官人把你送過來的, 衣服都是翠柳花紅她們幾個幫您換的。”翠柳和花紅是他的貼身丫鬟,因著年齡尚小, 平日葉安都不讓她倆做什麽活兒。  “那……我有沒有做出什麽失禮的事?”葉安忙問。  “自然是沒有, 小的們都看著您呢。”金福信誓旦旦, 葉安總算鬆了口氣, 接過翠柳遞過來的煎茶。  “您不過是一直拽著潘官人的衣服不鬆手, 說什麽好香好好聞, 最後潘官人被鬧得不得不把外袍脫下, 穿著裏衣走的。”  “噗———”葉安忍不住一口將嘴裏的茶吐了出去。滿臉震驚的看著金福:“這還叫不失禮?!”  “害, 這算什麽啊?”金福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自家郎君年紀尚小,吃多了酒的醉漢幹什麽的都有, 不過是拽著熟人的衣襟,根本不是事兒。  這邊葉安已經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棄中,老師指不定怎麽想。果然不能用上輩子去衡量,自己如今這具身子根本沒喝過多少,這酒後勁兒又大,落得這個下場。  金福滿腦子問號:“潘官人是郎君的師長,如親如父一般的人,您大可不必如此見外。”  葉安疲憊的揮了揮手,他不懂,自己就是不想在老師麵前丟人。  見主人悶悶不樂,金福馬上換了個話題:“對了,方才食肆那邊派人通知,說一大早宮裏的中貴人就帶來官家賞賜,聽聞官家微服,吃到宋嫂做的菜,大加讚賞。特意親手提了詩,還賜與正店之名,以後食肆可以釀酒了!聽聞宋娘子差點沒昏過去。”  “這倒是好事。”葉安勉強打起點精神,宋代雖說商業上比較自由,但也有不少的限製。此前酒稅大概占了宋朝總體商稅的三分之一,京中隻有少數幾家可以自釀酒水,此之稱為正店,有些類似現代的星級酒店。剩下的一些可以銷售酒水,但每天要去正店進貨,稱之為腳店。像葉安和宋五嫂開的館子,既不能釀酒又不能銷售酒水,雖然大也隻是個食肆,要去找腳店合作店裏的客人才能喝上酒。  如今一下子躍了好幾級,是時候準備擴張店麵了。葉安心想,接著又讓下人將他與宋五嫂的合作的故事傳出去,要誇張版的,主要突出他自己的慧眼識珠以及宋五嫂的誌向。  “哦,還有個消息。”金福又道,不過這次說的比較嚴肅:“聽說官家看了西南儂智高建國後給大宋遞來的信,怒不可遏,斥其亂臣賊子也敢在大宋領土上建國,如今已經氣病了。”  葉安:“……”啥玩意兒??這些年在大宋地盤內建國往宋朝頭上拉屎的還少嗎,朝廷也都忍下來了,儂智高建國都多長時間了,怎麽現在來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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