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本來很困,乍聽張善那陰柔諂媚的聲音再看到那褶子堆出的討好的笑,一下子就精神抖擻,瞌睡蟲都嚇沒了。  “嗯。”他含糊地應了聲,選擇當個麵無表情的麵癱。反正他笑不出樓觀雪那種神經病的味道。  這一次在夏青趕到前,靜心殿已經有很多人。  銅爐裏熏煙默默燃燒,檀香似有若無。左側坐著楚國如今的三公和丞相,右側坐著攝政王,幾乎是整個陵光的權力中心。  燕蘭渝還是那身青色的衣裙,烏發隻墜著幾顆鮫珠,坐在鳳榻上,說話輕聲細語。  “今日請三公丞相和攝政王前來,哀家主要是想商議兩件事。”  三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選擇不說話。  丞相是吳家人,對太後和攝政王兩個獨攬朝政的外姓從來沒什麽好臉色,鐵青著臉。  倒是攝政王看了對麵一眼,開口:“娘娘說便是了。”  燕蘭渝得了回複微微一笑,端坐著:“第一件事是有關陛下選妃事宜,陛下年過十五後宮還空無一人,屬實有些不像話。諸君族中有適齡的女兒,便將名冊呈上來吧。”  三公鬆了口氣,吳相鐵青的臉也緩了幾分。畢竟先皇暴斃,新帝又多病,皇家子嗣單薄,選妃的確該提上日程。  燕蘭渝又說;“選妃相看就定在下月皇宮春宴吧,屆時哀家會通知百官赴宴時,將家中女眷帶上。”她說完,親親切切隨口一提:“說起來衛太傅,哀家早聽聞衛家十六娘生得花容月貌,可是真的?”  衛太傅扯了下嘴角:“勞太後惦記,小女蒲柳之姿,擔不起盛譽。”  燕蘭渝掩唇而笑說:“哪的話,哀家就等著春宴見上一麵了。”她說完笑問旁邊的小太監:“春宴記得多準備些浮花糕,京中的小姑娘最近都愛吃這個,哀家沒記錯吧?”  小太監應道:“您沒記錯。”  三公丞相麵無表情,跟這個女人打交道那麽久,誰還不懂她什麽性子呢。  說完燕蘭渝又放下手,青色的袖邊繪著紅色雲紋,笑道:“第二件事,是有關浮屠塔的。”  浮屠塔。  這三個字一出,幾人都臉色嚴肅了起來。  燕蘭渝淡淡說:“當年先祖東征通天海,帶來了無數珍寶也獲得了神的眷顧。”  “在神龍的保佑下我楚國方能從一個邊境小國逐步擴大,一統十六州,到達今日四海來朝的鼎盛局麵。”  “隻是得神眷者也必受天罰,鮫族孽畜伏歸不久,惡妖現世。”  “先祖為妖所害,死於摘星樓內。大祭司和三家修士一同在浮屠塔下立下降妖大陣,才堪堪封印大妖,此後每年驚蟄日還需樓家後人入塔鎮妖。百年間陣法威力日益虛弱,浮屠塔內妖魔蠢蠢欲動,日漸危險。”  “哀家與經世殿交涉多年,前些日子總算得到個好消息,大祭司查遍古籍找出了能徹底將妖魔徹底誅滅的辦法,如今在東洲尋找線索。誅妖之事同樣刻不容緩,哀家望諸位回去後,能立刻聯係門下道士,前來陵光。”  世家基本都有家養門派和道士,彼此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錯綜複雜。  吳相麵沉如水,直接開口:“陛下此次出摘星樓身體如何?”  燕蘭渝輕悠悠看他一眼,笑著:“隻是清減了幾分,並無大礙。丞相這話問的,陛下是哀家的孩子,哀家還能不關心他不成?”  吳相皮笑肉不笑:“娘娘的心思,臣可猜不透。”  燕蘭渝定定看他一會兒,輕聲說:“哀家知道自己一介女流垂簾聽政在吳相看來是天下之大不韙。可先皇去世得突然,陛下又年幼病弱,哀家若不幫襯著,由陛下做錯了事怎麽辦?”  她緩緩道:“這做錯事倒也無妨,哀家更怕他在那帝座上心思純澈被人利用尚不知。畢竟諸公也知,陛下最念舊情。”  陛下最念舊情。  其餘人眼觀鼻鼻觀心。  吳相與陛下有傳道受業之恩,太後這含沙射影說的是誰再明白不過了。  吳相和她爭鋒相對那麽久,早就撕破了臉:“太後娘娘怕是忘了,陛下自幼早慧言行有度,親政掌權也未必不可,怎麽會做錯事被人利用呢?”  燕蘭渝坐姿端莊,笑道:“吳相是在怨哀家?”  吳相:“臣沒這個意思。”  氣氛劍拔弩張時,攝政王喝了口茶發話。  “這話怎麽談到這上麵了呢,不是過來聽太後說事的嗎。”  吳相冷笑一聲。  三公各懷心思。  燕蘭渝袖邊繪著紅色雲紋,猩血恍若天災凶兆,她視線輕飄飄在吳相上打轉過一圈,笑意未散,細細說:“今日傳三公丞相攝政王前來,也就為這兩件事,若是都無異議,便散了吧。”  吳相是一秒都不想在這靜心殿呆,拂袖而去。  第二個出去的是衛太傅。  另外兩人與太後行禮才走。  待人走了。  攝政王重重放下杯子,他一襲絳紅色長袍,五官端正,卻因眉目陰桀多了分凶戾之氣,陰惻惻道:“這兩個老匹夫。”  燕蘭渝把玩著指甲,輕描淡寫轉移話題:“穆哥和衛六起了衝突?”  攝政王提到這事就是臉色陰沉:“對!那小兔崽子真是給我長臉了!為了個青樓女子,聽說還是個低賤的鮫妓。”  “鮫妓?”燕蘭渝笑了下:“他人呢。”  攝政王說:“我讓他在金鑾殿門口跪著了。”  燕蘭渝:“嗯,怪不得衛太傅今天繃著個臉。”她笑起來賢惠端莊,滿是大家閨秀的溫柔:“兩個世家子為一個鮫妓大打出手,簡直胡鬧。”她偏頭:“把那鮫妓殺了吧,妖異之族,果真不詳。”  夏青坐著禦輦經過一個廣場時,瞥見了一個直挺挺跪著的人。  會吸引他的目光主要是這人跪地太他媽隨性了。吊兒郎當,時不時就換下姿勢,旁邊還圍著一群太監噓寒問暖,準備著水、帕子、水果。  夏青疑惑的目光太明顯。  張善屁顛屁顛說:“陛下,這是燕小公子在受罰呢。”  夏青:“燕小公子?”  張善說:“對,前些天犯了事,攝政王命他在這裏跪著給衛國公賠禮道歉。”  哦他算是知道這人是誰了。  就那個陵光惡霸,燕穆。  夏青趕著去見燕蘭渝,也沒停多久,他不搭理燕穆,這人卻不放過他。  燕穆沒看到禦輦經過,話是私底下說的,他在和旁邊的太監聊天,語氣滿是嘲弄不屑:“老子哪知道那是衛六看上的人,搶過來滋味還沒嚐就被人攪和了。我也沒想和他爭,是衛六那小子不依不饒追著我咬,撞上他真是晦氣,下回別讓我再和他呆一塊。”  “不過那鮫妓確實好看,整個楚國,也就咱們陛下的生母能與其一較高下了。”說罷,他大笑出聲,毫不掩藏的惡意和下流。  夏青聽到,唰地打開珠簾,冷冰冰看過去。  張善在旁邊人都嚇傻了:“陛、陛下。”他舌頭打結,心裏埋怨著燕小公子仗著太後寵愛,私底下真是什麽都敢說。  夏青壓著火氣,神色冷淡,轉頭問:“既然是燕穆和衛六一起鬧出的事,衛六呢?”  張善道汗涔涔:“衛六公子,應該跪在家中吧。”  夏青說:“把他召進宮來和燕穆跪一塊吧。”  張善:“啊?”  夏青手指放下了珠簾:“燕小公子一個人跪在這裏,孤不太放心。”  準確來說,這人有嘴,他不太放心。  張善:“啊?”第12章 陵光(六)  有了第一次對付燕蘭渝的經驗,夏青從容不少。  坐在位子上,低頭眼睛看著自己半藏在袖子裏的手,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神遊天外。  樓觀雪的手挺好看的,不愧是金枝玉葉,從小養尊處優,白皙清瘦,骨節分明。  燕蘭渝坐風榻上,聲音輕細如煙,走過“懷念先祖”的流程,又說起自己的“用心良苦”,而後才到了“傳宗接代”。  反正字裏行間的意思,就是讓他寵幸妃子,為樓家延續血脈。  夏青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確定沒什麽重要信息後,就從靜心殿走了。  靜心殿地處偏僻,出去後是禦花園。夏青還沒來得及欣賞好這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就先被一聲少女的驚呼給打斷。  “放高點,對,再放高點。”  聲音清脆曼妙如黃鶯動聽,隨著微風清竹飄過來,把夏青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偏頭問張善:“這是有人在放風箏?”  張善諂媚地笑:“是的陛下。”  什麽鬼,這破天放風箏?  夏青心道牛批,正要抬頭看看她怎麽放得起來,突然什麽東西砸到他跟前,啪嗒落地,同時響起的還有少女的驚呼。  “啊,陛下……”  這三個字簡直是柔到了骨子裏,仿佛能滴出水來,欲說還休。  夏青尋聲望去,融融春日,林道盡頭,一碧色羅裙的貴族少女含羞帶怯咬著貝齒,盈盈朝他看過來。  裝了半天也累了,跟樓觀雪確認再怎麽崩人設也沒人管後,夏青已經放飛自我了,麵癱都懶得裝。  “風箏是你的?”夏青問道。  碧裙少女臉頰泛紅:“嗯。”  夏青:“哦,那你拿回去吧。”  張善心驚膽戰偷偷看了他一眼。  碧裙少女臉更紅了,聲音細弱蚊呐:“驚擾陛下了,望陛下恕罪。”  夏青:“無事。”  張善又心驚膽戰看他一眼。  碧裙少女邁著蓮花碎步娉娉婷婷走過來,再彎下身儀態萬方的撿起風箏,最後在侍女的陪同下,消失林道盡頭時突然回頭,微微一笑。笑渦紅透,美人如畫。  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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