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想了想,又問:“你阿姐叫什麽名字。”  “春和。”  “春和?”不甘心被忽視的衛小公子再次強行插入話題, 眼睛放光, 樂了:“這不是趕巧著嗎。璿珈姐姐身邊的小侍女就叫…春和,原來是你姐姐啊。”  他一低頭,發冠差點又掉下來。  衛流光嫌麻煩幹脆直接摘了, 披頭散發, 吊兒郎當擠出一個笑來說:“好兄弟,別哭了,現在你姐姐就是我姐姐, 你爺爺就是我爺爺。莫慌莫急, 我這就改名換姓幫你進去找。”  夏青幽幽吐出一口氣:“你先從牆上下來。”  “哦行。”衛流光左顧右盼, 眼尖地看到夏青背後, 馬上興高采烈一指:“小美人你幫我把那個梯子撿過來唄!”  小美人。  夏青眉梢一挑, 麵無表情, 冷著臉看他。  衛流光尋思了一下,改口:“那大美人?”  夏青牽著那個少年的手,轉身就走:“我看你就在上麵待一個晚上吧。”  衛流光:“……”  衛流光:“喂!恩公!菩薩!大哥!”  夏青最後還是把衛流光從那堵牆上救了下來。  這位紈絝之名滿陵光的衛六公子,拍著衣服上的草,像個話癆一樣:“本來我是躲熟人的,沒想剛到這邊就遇上了惡霸強搶民女的戲碼。正打算從那邊翻過來英雄救美,結果就被你截胡了。”  夏青疑惑說:“你剛過來,怎麽知道他的事。”  衛流光頗為自豪:“因為我看著他爺爺進去的啊!我在風月樓前晃蕩了兩個時辰呢!”  夏青:“兩個時辰也沒找到機會進去?”  衛流光被戳到了痛處,差點掩麵而泣。  “咕。”不一會兒,餓肚子的聲音響起。  夏青自認沒餓到那種程度,偏頭,發現是那個少年鮫人。  少年尷尬得臉都紅了,白至透明的耳廓赤紅,局促低頭。  夏青頓了頓,他本來就是過來覓食的,道:“你餓了是嗎?剛好我也是,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吧,也不急於這一時。”  河右岸到晚上還是有很多小酒館攤鋪的。  對麵歌樂靡靡,這邊卻是燈火寂寂。  矮房臨水而立,滾燙的熱氣從鍋裏冒出,夏青坐下點了三碗麵,一碗推給那個少年,一碗推給衛流光。  他不像樓觀雪那麽敗家,事先從馬車裏拿了些碎銀,剛好夠用。  衛流光盯著麵前的碗,用筷子挑著蔥花,撥著湯上淡淡的油,挺新奇說:“我還沒在這種破爛地方吃過飯呢,感覺還不錯!”  破爛地方?  夏青心裏吐槽:“那你在這種破爛地方要過飯嗎?”  衛流光不明所以,眨巴了下眼睛。  夏青往旁邊一指:“我找老板要個破碗,你要不去牆角蹲著也感覺一下?”  衛流光:“……”  他幽怨地看了夏青一眼,不說話了,開始拿著筷子吃麵。  旁邊少年鮫人一頓飯吃的熱淚盈眶。  夏青沒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見他眼淚不要錢似的大滴大滴往碗裏掉,問道:“你這樣哭,眼睛不會哭壞嗎?”  少年急忙用袖子擦眼淚鼻涕,朝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我,我不哭了。”  夏青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衛流光繼續插話:“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你放心吧,隻有純鮫哭多了眼睛才會瞎。”  夏青雖然跟衛流光…氣場不和,可他本質上依舊是個好相處的人。  於是邊吃邊聊起來。  夏青:“你見過哭瞎的純鮫?”  衛流光搖頭:“開什麽玩笑,純鮫哪有自己把自己哭瞎的。他們一族天生心氣高傲,死也未必會掉一滴淚。”  夏青點頭仿佛受教:“哦。”  衛流光手裏拿著個折扇,敲在油兮兮的桌上也不在意,雖然一幅風流紈絝做派,卻沒半點架子。他道:“小爺我活那麽大縱橫陵光那麽多年,見過不少純鮫。唯一見過的瞎眼的純鮫也就隻有璿珈姐姐了。不過她不是哭瞎的,她是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珠。”  夏青筷子一頓,慢吞吞重複:“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珠?”  “對啊。”衛六公子憐香惜玉,提起這事就心疼得不行,唏噓說:“你是不知道陵光城一些權貴有多變態,他們把純鮫落淚成珠當做一場千金難求的好戲,時不時就要用各種手段逼純鮫上台表演。璿珈姐姐不想受這種折磨屈辱,幹脆把自己眼珠子挖了。”  夏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當初他看《東洲雜談》的時候,就覺得鮫族處境殘酷,放到現實中,果然更為黑暗。  衛流光說起自己這些那可真是興致上來擋不住,滔滔不絕:“我這輩子閱遍無數美人,發現純鮫一族真的具有那種一眼就讓你神魂顛倒的魅力,跟被蠱惑一樣,心甘情願為她做任何事。”  “我小時候在梁國見過一次寒月夫人,也是純鮫。真不愧是梁國國王用十座城換來的絕色佳人,果然傾國傾城!我六歲就想為她上刀山下火海了!”  什麽玩意兒。  夏青現在想把他丟刀山火海。  大言不慚後,衛流光繼續道:“說起來寒月夫人還曾經救過我一命呢,不過這輩子可能我也沒機會還了。”  他打開折扇,扇麵繪著山明水清,唏噓說:“聽聞璿珈姐姐之前和寒月夫人一樣眼睛也是藍色的,真想看看她以前的樣子。”然而癡情種的表情還沒做完,一想到現在的境遇衛流光就瞬間焉了下來,他憤憤合上折扇:“結果我連她現在的樣子都見不到!都怪燕穆那個畜生!”  夏青在衛流光陷入回憶各種神思飛揚巴拉巴拉的時候,就已經把麵吃完了。  某種意義上,這算是他在這個世界吃的第一餐,貨真價實的人間煙火。  他填飽肚子舒坦了,沒理衛六,問那個少年:“你想進去找你爺爺嗎?”  少年鮫人布滿繭和傷疤的手攥著衣袖,頓了頓,輕聲說:“我想。”  “但他不能進去。”  衛流光在桌對麵立刻開口。  夏青:“嗯?”  衛流光:“鮫人在陵光是可以任意搶奪的,他一進去,被老鴇看上,就出不來了。”  夏青:“……”  衛流光又盯著夏青的臉看了半天,笑笑說:“哦,我有點怕你進去也出不來。”  夏青:“……”  夏青咬牙切齒:“我真是謝謝你哦。”  衛流光:“你叫什麽名字啊。”  “夏青。”  衛流光拿著折扇,敲打著桌子,念了好幾遍這個名字,最後憋出一句:“好名字,我以後叫你青青怎麽樣。”  夏青抽出袖子裏的柴枝,指著牆角:“你今晚就蹲那怎麽樣?”  衛流光乖乖閉嘴。  之後舔著臉開口:“夏青,我們合作進去吧。”  夏青搖頭:“不,我不進去。”被樓觀雪撞到那真是啞巴吃黃連。  衛流光正襟危坐,驕縱的臉上這一刻滿是嚴肅:“不行,你得進去。現在不光是幫這小孩找爺爺的事了,更是去救我的姐姐!你要幫我。”頓了頓,他幹脆撒潑:“你幫幫我吧!”  夏青一從他嘴裏聽到“姐姐”兩個字就頭皮發麻。  “你姐姐又怎麽了?”  衛流光嘴一撇:“燕穆因為一個鮫人鬧出這種醜事,燕蘭渝那個瘋婆娘是不會放過我姐姐的,她對鮫人的厭惡整個陵光城人盡皆知。”  “前不久陛下才說對璿珈感興趣,加上天下修士齊齊趕來陵光,燕蘭渝無心分神才沒處理。結果陛下說那話過了好久也沒動靜,現在修士又都已經安頓好,我懷疑燕蘭渝要對姐姐下手了。”  夏青默了片刻。  心道:陛下也不是沒動靜,這不是今晚就來了嗎。  ——不過樓觀雪來這裏,真的是為了璿珈?以夏青對樓觀雪的了解,幾乎不可能。  衛流光褪去跋扈蠻橫後,眼巴巴求人還挺像一回事的。  不過這時少年鮫人在旁邊澀聲開口:“恩人,沒事的,您不用幫我進去找,我自己繼續等就好了。”  衛流光打斷他:“你等個屁!那麽久沒出來我看就是老鴇不想放人,又嫌你爺爺多事,直接在裏麵把人殺了拋屍!你等到明天也等不到!”  少年鮫人唰得臉白了。  夏青看著他嚇唬人,就很無語:“我可算是知道為什麽風月樓要把你和狗放到一起了。”  衛流光振振有詞:“我說的也無可能啊。我跟老鴇挺熟的,還算了解這惡毒女人的作風!”  夏青不想聽這些,拿起柴枝:“走吧。”  衛流光眼睛放光:“你答應了?好的,謝謝大哥。”  衛流光說的要夏青配合他進樓,說白了就是偽裝成去畫舫遊玩而歸的一對男女。  衛流光這個天才腦子,讓夏青裝成嫖客,自己則披著頭發,裝作醉酒,嬌滴滴柔弱無骨往夏青身上靠擋住臉。  在他娘唧唧喊“恩公”時,夏青差點沒忍住把他丟護城河裏。  好在衛六公子的直男屬性從骨子裏滲入靈魂,不然就衝他開口“美人”閉口“哥哥”的做法,夏青真以為他是隔壁南風館跑出來的。  估計是沒人想到平日裏作威作福風流囂張的衛小公子,能偽裝成這樣,他們真的騙過侍衛走了進來。  衛流光進來也不敢拋頭露麵,因為認識他的人實在太多了。  他隻能繼續“嬌滴滴”地抬袖掩麵,拽著夏青就往後院跑。  等完全沒人時,衛流光終於舒了口氣,他臉色陰寒咬牙切齒:“小爺遲早有一天要扒了燕穆的皮。”  璿珈作為招牌,自然住的也是上等廂房。  翠煙樓頂,紅色的燈籠點綴回廊,華光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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