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蘭渝笑起來,眼底卻是深寒的惡毒,黑發青裙恍若皈依的信女,恨恨不休。 “你真當浮屠塔裏關的是妖?你真當先祖入神宮能輕鬆獲得神眷?” “神無愛無恨,又怎會垂憐人類。畢竟哪怕是世代侍奉神的鮫族,都未見他垂青一絲一毫。” “百年之前,大祭司同鮫族三聖女中的一位布下殺陣,讓‘神’魂骨分離,才堪堪壓製住他;而後先祖趁‘神’靈魂未穩,用邪術將‘神’三魂生吞——結果回來就暴斃。” 燕蘭渝的臉色蒼白,在說及這件事時,眼裏也露出了發自骨髓的戰栗恐懼,但她還是說了下去。 “這浮屠塔關押的,從來都不是妖,是神的三魂。” “你我,燕家、衛家、吳家,還有樓家,當年入神宮的都是被神詛咒的人,其中以樓家詛咒最深。” “你當三月五樓觀雪入摘星樓是為了什麽?這是當年樓家與三家定下的約定,每年驚蟄,由樓家後人去承擔一年一次浮屠塔內的神之怒——因為隻有樓家血液,能激起神全部的恨,供其徹底發泄。” 她兀地笑出聲來,聲音一字一字。 “樓家子嗣多夭折命短,怕是有一半死在摘星樓內。” 這些不為人知的皇室秘辛如驚雷震地,攝政王臉色如紙愣在原地,呆呆抬頭。 燕蘭渝往前微微傾身, “沒有人能入摘星樓三次還活著。所以今年,樓觀雪必須選妃,必須留下子嗣。” “大祭司說毀塔屠神隻有三成把握,我們賭不起。” 攝政王腦海裏被血色填充,沉默很久啞聲說:“如果穆哥兒死了,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燕蘭渝見他依舊執迷不悟,神情在紅光中扭曲如妖煞,她尖聲:“滾!給我滾下去!我怎麽有你那麽個草包哥哥!” 攝政王沒有多說什麽,轉過身離開,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握,鐵青的臉上眼中殺意絲毫未減。 白荷帶著侍女來靜心殿時,恰好門口撞上臉上烏雲密布的攝政王。 她心驚膽戰行禮,好在攝政王並沒有理她,壓抑著怒火拂袖而去。 白荷一驚,心道:攝政王這是和太後娘娘吵架了嗎?她端著布匹的手不由發顫,在階前猶豫了片刻——要是剛好觸到太後的黴頭,那真的九個腦袋都不夠掉。 不過還沒等她想清楚,燕蘭渝的聲音已經傳來:“進來。” 一如既往的溫婉輕細,聽不出息怒。 白荷深深呼口氣,進去的時候,對滿殿的狼藉視而不見。她是來給燕蘭渝過目入夏製衣的布料的,說來也奇怪——這位太後娘娘從前偏愛各種豔麗的紅,現在卻鍾愛素靜的青。 她規規矩矩匯報完一切。 燕蘭渝在榻上垂眸,手指閑撥茶盞。 她剛剛和攝政王吵架過於激烈,習慣了輕聲細語的嗓子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燕蘭渝聽完白荷的匯報,沒說話,淡淡問起另外一件事:“你可曾見了陛下昨夜帶回宮的那個少年?” 白荷一噎,想了想,如實說:“回太後,那位小公子入宮後,寸步不離陛下寢殿,奴婢未曾見到。” 燕蘭渝沒什麽表情,冷笑一聲:“怎麽這麽多年,你們就沒發現陛下有斷袖之好呢?” 白荷臉色霎白,但到底是掌事姑姑,很快鎮定下來,柔聲道:“因為陛下那麽多年,不近女色、同樣也不近男色……不過,奴婢前幾日確實發現,陛下對宮中的一個小太監有所不同。” 燕蘭渝嗤笑:“太監?” 白荷說:“是的,那小太監兩次惹了陛下,可陛下都未曾殺他。” 燕蘭渝聽到這才來了點興趣,眉眼一挑,半直起身來:“兩次?” 白荷:“一次在浴池,一次在禦書房。” 燕蘭渝紅唇勾起,慢悠悠笑起來:“那敢情好啊。那太監什麽來頭?” 白荷說:“他先前是梁國的九殿下,梁國國破後被先帝收入宮中,現在在浣衣局辦事。” 燕蘭渝點頭。 她輕輕喝了口茶說:“你試試看,能不能幫幫他。” 白荷:“遵命。” 燕蘭渝的唇沾了點鮮紅的液體,也不知道茶杯中放的是什麽:“一步一步來吧。” 總得有人能先爬上樓觀雪的床,不是嗎? 夏青確實回來後就沒出過寢殿。 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目光看得他頭皮發麻,他兩輩子都沒想過會被人用曖昧的視線打量。 絕了! 他好幾次都想扯開紅繩,都被樓觀雪攔住。 樓觀雪放下書本,認認真真,微笑:“你不是說過,我有什麽要求盡管對你提嗎?” 夏青:“…………” 夏青憋著氣,跟他要來骨笛做發泄。 那笛子在他麵前現過原型後,也就不在裝模作樣了,鬼精鬼精的,被夏青握到手裏就是各種掙紮,想要跑路。 夏青冷冰冰:“再動我把你掰斷!” 骨笛隻能嗚嗚哇哇委屈地收斂著了。 他根本不想出門! 以前上樓觀雪身時,麵對張善那諂媚的臉就渾身不舒服。現在對上他曖昧打量的視線就更恐怖了,頭堪稱皮發麻。 甚至有一次夏青不小心把骨笛丟出去,到禦花園撿,遇上一個小宮女見他跟見鬼似的,又是驚豔又是嫉妒,神情複雜張嘴半天問道:“您就是被陛下藏在寢宮的那位公子嗎?” 夏青:“…………” 夏青撿起骨笛,冷著臉:“不是。” 楚國皇宮人人有病。 樓觀雪下朝回來,偶爾也會問他:“你就打算一直躲著?” 夏青每天在寢殿裏就是看話本,拿著骨笛戳桌子,或者安安靜靜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其實是一個很容易靜下來的人。畢竟盯人都能盯半天,坐窗邊看天看花看草也能過一日。 “不然呢,出去被人當過你的……” 他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該用什麽詞形容自己的情況。 樓觀雪等他半天,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幫他說完:“當我的男寵?禁臠?” 夏青拿著笛子差點想抽他。 樓觀雪語氣平淡:“你不出去,他們也隻會說我金屋藏嬌。” 哦。 反正橫豎左右名聲都是壞的。 夏青抓了下頭發,幽幽吐了口氣。實際上他也不是個特別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後麵習慣了,慢慢就坦然接受。 樓觀雪從來“大大方方”,絲毫不吝嗇對他的“恩寵”。 有一日重新帶他去攬風軒。 “我不想看求雨。謝謝。” 夏青麵無表情。 樓觀雪換回白衣,肌膚與衣裳同色,笑道:“放心不求雨。” 是不求雨。 “下棋嗎?” 夏青:“…………” 他轉身就走。 剩樓觀雪手搭在棋盤上,悶聲笑了好久。 夏青後麵又坐回來,讓樓觀雪自己跟自己下棋,他找到了別的玩法。 用草折螞蚱,折了一個下午,最後折出一個……四不像。 他盯著那玩意兒半天,扯了下嘴角。 後麵抽了一些紙來折紙飛機,哈口氣,讓紙飛機四處飛,落在湖中,落在亭內,落到花花草草上。 骨笛滾來滾去,在桌上玩他折出的四不像螞蚱。 後麵螞蚱被這隻蠢笛子玩進了水裏。 夏青:“……” 骨笛已經徹底怕了夏青,它都不知道自己身為神骨,為什麽對著人沒有任何威壓,嗚嗚嗚就往樓觀雪袖裏鑽。 不過夏青困了,瞥它一眼沒搭理,趴著就睡。 樓觀雪支頤,黑發垂落,將棋子放入棋笥中,轉頭對張善淡淡道:“叫人把那草折的東西撈上來。” 張善陪著臉笑:“奴遵命。” 但是湖太大了,找半天也沒找到。 夏青醒來時看到那些濕漉漉的侍衛,崩潰地想捂臉,忙揮手:“行了行了。” 樓觀雪勾唇:“嗯。” 結果這事後麵不知道最後怎麽變成了,陛下心愛之物遺失在攬風池內,下令百人尋覓也無果,遺憾回宮。 傳到白荷耳中的時候,她正在拉著溫皎的手輕聲細語跟他說“心裏話”,侍女傳來這事,她一下子話語停住,挑眉:“陛下心愛之物遺失在湖中?” “是,聽宮中是那麽說的。” 白荷心思電轉,驟然笑起來,忽然視線落到溫皎怯懦的臉上,輕聲說:“好孩子,你的機會來了。” 溫皎茫然的抬頭:“什麽?” 白荷微笑:“陛下幼年生於冷宮,飽受人情冷暖,想要打動他,總得以真心換真心。” 溫皎聯係前言,訥訥:“姑姑……您是要我,去湖中找到那東西?” 白荷眼裏掠過勢在必得的光:“對,不光找,還得你親自去找。數百侍衛都找不到,而你要為陛下在湖水冰寒的時節找一個晚上,這樣方能體現你對陛下的用情至深。我跟太後也說過你,找到後我會安排陛下與你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