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晚上是巡邏的侍衛的。  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溫皎嚇了一跳,驚慌地站起來,他現在就是個小太監,被抓到和傅長生私自會麵那可是大罪!  溫皎臉色一白,猶豫地看了眼湖中,最後咬咬牙扭頭就走。  他小心翼翼快步躲進了林子裏,心道,算了,明早再來吧,傅長生是個從不輕易食言的人。他晚膳都沒吃就出來,現在又餓又渴,在冷風裏快待不下去了。  攬風軒的晚上是沒有燈火的,夏青站在黑暗裏,隻有近看才能看清輪廓。  巡邏侍衛走過來沒有看見人,嘟囔幾句見鬼,便提著燈離開。  溫皎走了。  夏青眼眸漠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淺褐色的眸無波無瀾。  不一會兒,一隻濕淋淋的手攀到了夏青的腳邊,蒼白、寬厚、骨節分明,這是一隻長久持槍握劍的布滿繭子的手,然而現在處處是傷痕。  傅長生還是沒找到那個草螞蚱,但是他已經神誌恍惚瀕臨死亡,隻能先遊到一處,探出頭來喘口氣。  鮮血混著徹骨的湖水將五髒六腑凍結,他狼狽得像是喪家之犬,曾經漆黑深邃的眼眸現在布滿了疲憊。  夏青安靜看著,忍了很久,最後還是沒忍住,蹲了下去。  他從靠近湖中亭這邊的水裏隨便折了根水草,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神,出聲問道:“你是在找這個東西嗎?”  少年的聲音很平靜,隨著夜風卻仿佛泛了一絲冷意。  傅長生猛地一愣,一下子抬起頭來。  冷水劃過線條鋒利的臉。  夏青看他一眼,卻也沒說話,手指飛快,當著他的麵折了一個亂七八糟的草螞蚱。  他把又蠢又醜的草螞蚱擱在地上,幾不可見笑了下,道:“這就是溫皎要的,不過你可以叫他死心了。”  夏青說:“真那麽想吸引樓觀雪注意力,我給他指一條明路。”  他指向東方,聲音譏諷:“去把通天之海那堵牆劈開,絕對有效。”  畢竟是本人親口給出的攻略辦法,童叟無欺。  傅長生沒有去看那個螞蚱,而是抬起眸看著月色下的少年。  他沉默很久,扶了額前淋濕的頭發,抬起頭來。  這一刻,神魂深處欲嘔的感覺稍稍消散。  迷茫疲憊的目光,仿佛找到了凝聚的點。  半蹲湖中亭的少年,有一張很好看的臉。  但傅長生對這些從來不在意。  不去看他模糊水色月光的容顏,怔怔感受仿若故人來的氣息。  稍微淩亂的黑色長發,灰色寬大的衣袍,少年垂眼看人時視線總是很安靜,可不笑時神情卻帶著冷意。  不知道為什麽,他下意識覺得,這個少年小的時候,應該有些孤僻的,或者說不是孤僻,是安靜嚴肅。  會有很多人喜歡逗他。  也有很多人想要寵著他。  但寵他絕對是觸他逆鱗的一件事,能逼得他原地暴躁。第28章 浮屠塔(三)  夏青:“要我拉你上來嗎?”  傅長生稍愣抬頭看他, 他的眼像塊玉石,月色下泛著微光,褪去迷茫和自厭,顯得格外溫厚。  夏青等了等, 再問了一遍:“要嗎?”  “謝謝, 不用了。”傅長生蒼白著臉朝他笑了下, 緩緩搖頭。他稍微呼了口氣,伸手握住那隻草螞蚱, 低頭從湖水中艱難的爬了上來。  夏青往後退一步,給他讓出充足的空間。傅長生衣上發上都是水,淌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摻雜著一絲一絲鮮血。他出水的動作非常僵硬, 唇也發白, 抿成一條直線, 可以看出身體並不輕鬆,估計是傷口被水浸泡,加劇了痛楚。  夏青握著那隻骨笛並沒有說什麽,從袖子裏拿出一塊令牌來,放到他麵前:“你拿著這個去禦藥房找太醫處理下傷口,不用擔心暴露身份。這是樓觀雪的東西, 你拿著它沒人敢多懷疑。”  傅長生低頭看那個令牌看了很久, 又搖了下頭, 勉強笑說:“多謝,但這是他給你的東西,我……”  夏青麵無表情糾正他:“不是他給的, 是我偷的。”這是他無聊到在寢殿翻箱倒櫃隨手偷的。說是偷也不全麵, 畢竟樓觀雪就在旁邊看著。  傅長生到喉邊的話一下子啞住。  夏青扯了下嘴角, 轉身離開:“我該回去了。”  傅長生一怔,握緊拳頭,令牌的邊角尖銳冰冷仿佛紮進血肉裏。  估計是被冷水凍得神誌不清,他性子一直溫和沉默,一反常態突然出聲:“等一下!這位……”他猶豫了一下,才說:“這位公子,在下傅長生,今日恩情沒齒難忘,改日必做牛做馬加以回報。”  “我……你……”傅長生臉色蒼白,猶豫很久,艱難問了出來:“你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夏青心想你就先別想著報恩了,先自救吧。  “夏青。”他也沒什麽賣關子的心思,直截了當說出來。  骨笛已經凍得不行,偷偷在袖子裏戳著他的手臂。  夏青煩躁地戳了下它叫它安靜。  “夏青……”傅長生站在攬風軒內,濕漉漉的黑發遮住神情,嘴裏念著這個名字,嘴角一點一點緩慢笑起來。國破家亡自折羽翼入宮以來,全部壓抑在眉宇間的陰霾這一刻一掃而空,眼神平和而溫柔。  他想,這真是個好名字。  夏青。  念久了總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不隻是對眼前這個少年,更是對一段……仿佛被他遺忘卻彌足珍貴的記憶。  山和海間,林濤碧浪起伏。  氤氳白霧,舊日廂房,模糊又遙遠的嬉笑吵鬧……模糊又遙遠的故人。  骨笛一回到殿中就往樓觀雪身邊跑,跟被夏青虐待似的,結果樓觀雪冷眼一掃,它又慫得猛刹車空中,委委屈屈自個找個地方躺著。  夏青進來感覺凍麻的手指才有了知覺,他摸了下頭發,瞬間倒吸一口氣,我靠濕的!  樓觀雪並沒有在書案前看書,在窗邊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到聲音轉過身來,聲音慵懶:“回來了?”  夏青“嗯”了一聲,不過心思還在頭發上的水上:“你快看,我出去禦花園一趟,回來頭發就帶滿了露水!這都快四月了皇宮還那麽冷嗎?”  樓觀雪淡淡說:“嗯,陵光大概四月中旬才回暖。”  “哦。”  “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樓觀雪等了會兒,挑眉問道。  夏青坐到了熟悉的位置上,聞言疑惑看他一眼:“說什麽。”  樓觀雪長身玉立在窗前燈下,神情在半明半暗裏看不清喜怒,很久之後,才極緩極慢地笑了,聲音輕佻戲謔。  “夏青,原來你拿我東西給別的男人,都不需要跟我解釋的啊。”  夏青:“……”  靠。  他這一問,夏青也回過味來,身體愣住。  眼眸盯著最近處的燭燈發呆,神遊天外。是的了,為什麽他拿了樓觀雪的東西給別人,都沒想著跟他說一聲。  他以前是那麽自來熟的人嗎?也不是吧。  在神色發懵想理由的時候,夏青先道歉了:“對不起。”  樓觀雪從窗前走了過來,雪衣掠過光滑的地,坐他對麵。  “對不起什麽?”  夏青在這事上倒是很實誠:“偷了你的東西,還給別人。”  所以他先前到底怎麽想的??  樓觀雪烏發如緞,垂在玉一般的鎖骨上,笑了下問:“偷我東西倒無所謂,我就是有點好奇,傅長生到底有什麽吸引你的?”  夏青思維比他打斷,沉默片刻,說道:“我覺得他很熟悉。”他決定說的詳細點:“就那種玄乎其玄的,萬人之中總有一個人你會覺得以前見過的熟悉。”  樓觀雪聽到這個理由,忽然古怪地一笑:“是嗎。”  夏青慢吞吞想了想:“是啊。”  樓觀雪顯然對這點也不是很在意,伸手從書堆裏取出一本書,道:“你的道歉可真沒誠意。”  夏青舉起手,露出上麵緊係的紅繩舍利子,吐槽:“適可而止吧樓觀雪,我現在為了幫你,名聲自由都搭上了。”  樓觀雪落在他白淨纖細的腕上,又很快地移開視線:“自由?你想去哪我沒陪著你去?”  夏青:“我壓根就沒有想去的地方。”  樓觀雪說:“那這是你的問題。”  夏青瞪他一眼,但剛做了件對不起樓觀雪的事,有些心虛,現在不想跟他吵,抿唇沒說話。  樓觀雪一手支頤,一手翻著書頁,忽然想到什麽又低笑一聲,語氣涼薄:“你倒是能耐,還教人怎麽吸引我的注意力。誰給你的勇氣。”  夏青:“……”  夏青若有所思:“可能是那個侍衛吧,誰讓我真的成功往你床上送過人呢。”  樓觀雪放下手,漠然看著他。  夏青立刻正襟危坐,說:“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那話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樓觀雪微笑,眼神溫柔:“嗯,我告訴你,然後你告訴別人。”  夏青憋半天,說:“通天之海那堵牆,人多力量大嘛。”  樓觀雪垂眸,譏諷說:“你真見到了它,就不會那麽說了。”  夏青疑惑:“你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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