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城今夜的最後一次煙花往上綻放,比之前兩次都要盛大,都要強烈。  從城中各個地方升起,綻開,煙火曳出長長的尾巴,星芒散落四周。  隔著那麽遠,也能聽到人群的喧鬧驚呼、喜氣洋洋。  但是很快,這份熱鬧繁華,被驚叫所掩蓋。  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夏青驟然回頭。  琉璃塔建於百年前,是陵光城標誌性的建築,高聳在正中心,一眼就能看到。  而如今,卻見璀璨煙火在琉璃塔頂綻開,轟——帶起燎燎大火,從琉璃塔頂燃燒。炙熱澎湃,如刀撕開沉鬱夜色。  夏青臉色被煙火映得煞白。  尖叫四起。  “這是什麽??”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麽!”  “琉璃塔,琉璃塔——琉璃塔倒了!!”  “啊啊啊——快逃!”  “快跑!琉璃塔倒了!”  煙花聲震耳欲聾,砰砰砰炸開,遮蓋住了一切硝煙、坍塌、奔逃、哭喊、尖叫。  樓觀雪說:“你猜大祭司會怎麽做?”  夏青久久盯著他,不說話。  “放心,有思凡劍主在,不會有人受傷,塔裏也早就沒人了。”  樓觀雪說完低笑一聲,望向他,眼裏映著華麗的煙花,光彩溢動在眸中,奪人心魄的詭豔,他輕聲道:“如何,這樣的燈宴盛況算不算沒辜負你的期待?”  夏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你真是……”  後麵的話他不知道說什麽。  是不是從風月樓箭殺燕穆開始,他就算好了這一切。或者更早的時候。  樓觀雪笑了笑,沒再說話。  背後是兵荒馬亂烈火熊熊的陵光城。  他束發轉身,淡淡道:“走吧。”  他說:“很快,會再回來的。”第39章 人間(一)  從陵光往梁國舊都走肯定是渡水方便, 於是樓觀雪非常缺德地直接偷了一艘橫在野外的船。  烏篷小船順著河流往東,匯入江海,兩岸慢慢變成遼闊的青山, 河邊長滿了蘆葦荻花。  骨笛後麵果真趁宋歸塵救人時,火急火燎溜了回來。不過從宋歸塵手裏脫身, 還是把它累得幾乎脫了一層皮。它滿腹委屈,礙於主人一貫的冷心冷情, 隻能嗚嗚哇哇往夏青懷裏鑽——嚶嚶嚶那個紫衣服的人太可怕了,嚇死它了。  夏青握住它:“行了行了, 瞧你這慫樣。”  骨笛哭累了, 抽抽噎噎抖了抖睡了過去。  它睡覺之後便又成了一個冷冰冰的死物。  夏青手指摸了摸上麵的笛孔, 一時間有些好奇,抬頭問樓觀雪:“你專門把它做成笛子的形狀,可為什麽我沒見你吹過一次。”  樓觀雪將黑發束在腦後,更有了一種金枝玉葉的散漫感覺, 漠然回道:“不想吹。”  夏青:“行吧。”  他穿著灰色的衣袍,毫不講究盤腿就坐在船板上, 夏青摸了下骨笛的口, 突然道:“那我可以吹嗎?”  樓觀雪看他一眼:“隨你。”  “哦, 謝謝。”夏青也真是閑得慌,真的把笛子伸到嘴邊, 吹出了一個短促的音。  聲音出來他就被驚到了, 不愧是神骨啊。  清越空茫, 似乎要揚上九天, 振得河岸蘆葦荻花風中瑟瑟。  他一下子來了精神。  其實夏青不怎麽會樂器, 曲不成調, 純粹是好奇地隨便亂按, 於是吹出來的聲也雜亂無章,聽得蘆葦裏的白鶴齊齊拍打翅膀離開,走前還嫌棄地留下幾根羽毛砸他臉上。  “?”  不捧場就不捧場,還踩一腳幹什麽!!  “呸呸呸。”夏青停止了噪音汙染,伸出手把空中的鶴毛揮走,順帶吐出嘴裏被風吹進的蘆葦絮。  樓觀雪偏頭,看不下去了,從他手裏把骨笛拿了過來,淡淡道:“你要是實在無聊就先睡吧,之後的日子可沒那麽清閑的時候。”  夏青抓著頭上的一根羽毛,眼神幽幽看著他說:“隻要你把我手上的繩子摘下來,我就能一直清閑到離開。”  “離開?”這兩個字也不知道觸到了他什麽笑點,樓觀雪抬眸,嗤笑一聲輕聲道:“半年後等那團火過來帶你走?”  夏青想也不想:“對啊。”  樓觀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唇角的笑意略有深意:“在你眼中,它就那麽無所不能?”  “嗯。”可不是嗎。  樓觀雪手指把玩著骨笛:“你猜我若是不放你走,它會怎麽做?”  夏青手還拿著鳥毛,愣了愣,奇怪地看他:“你瘋了?”  樓觀雪微笑:“一個假設。”  夏青一噎:“沒有這個假設,它能把我帶過來,肯定也有辦法把帶我走。”  樓觀雪勾唇:“哦,它那麽厲害,怎麽摘星樓就那麽怕我。”  夏青:怪就怪那團火隻是個一歲的小破孩,慫得要死啊!  夏青吐槽:“它連我都怕,更別說你了。”  樓觀雪睫毛很長,意味不明笑了下,沒再說其他。  但是夏青被他提起這個兩人一直沒去聊的話題,卻有點忍不住了。  “說起來,見過宋歸塵後。我覺得它說的那段劇情裏,除了你之外,宋歸塵估計也不會配合吧。他肯定不會對溫皎一見鍾情。”  宋歸塵雖然仿佛注定要為紅塵所累,可是骨子裏的超然物外清風霽月也不是假的。  能牽累他的紅塵,過於沉重,絕對不會是溫皎能給的。  樓觀雪輕輕一笑,許久才慢慢道:“夏青,你就沒發現嗎,它跟你說了那麽多,卻沒提到一件具體的事、一個具體的時間。”  夏青愣住。  樓觀雪說:“它提到了我,提到了傅長生,提到了宋歸塵。提到了溫皎會爬上我的床,卻從來沒提過溫皎是通過什麽契機接觸我,沒提過宋歸塵又是什麽時候見到他,沒提過任何未來會發生準確的事。”  一根羽毛輕輕擦過夏青的睫毛,他心裏那種最大的疑惑點,被樓觀雪直接挑明。  是啊,係統說這是一本書,可是夏青身為穿書者,在劇情上卻沒有一點優勢,他什麽都不知道……  樓觀雪也是第一次對摘星樓發生的事給出評價。  對那個當初聽來就覺得諷刺好笑、從來懶得在意的故事,語氣冷淡,黑眸深沉,一字一句隻為說給夏青聽。  “它甚至開門見山告訴你,這個世界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是溫皎和他身邊人的糾葛。”  “我倒是覺得,不說具體的事和時間,是因為它能確定的也就隻有那幾點。確定傅長生會對溫皎死心塌地,確定宋歸塵會將溫皎救出宮。”  夏青靈魂都仿佛麻了一下,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但他還沒說完,樓觀雪已經開口,微笑,緩緩說:“如果是那個連你自己都無法說法的理由,也沒必要對我說了。”  夏青麻了,煩躁地抓頭發:“那你說,那團火到底是什麽玩意!”  樓觀雪手指撫摸過笛口,漫不經心:“不清楚,但它給我的感覺,一直像個自作聰明的蠢貨。”  “……”夏青憋半天:“你的意思是半年後我也走不了了?!”  樓觀雪挑眉:“你就那麽急著去投胎?”  夏青:“不然呢!”  樓觀雪靜看他一眼又移開視線,不說話了。  滿天的蘆葦絮和星光混合在一起,水光與月色相融。  夏青默默吐口氣,俯身把手伸進水裏,往自己臉上澆了點,冷意讓混亂的思緒稍稍靜下來。  “它最初的目的,是想讓我上你的身替你挖心給溫皎。它說你三月後會死。”  夏青喃喃:“三月後。”  他理了下時間線,係統帶他過來在三月初,燈宴現在是四月,燕蘭渝說過伏妖大陣大祭司需要準備一月。  如果沒猜錯的話……六月,就是浮屠塔誅妖之時了。  浮屠塔,浮屠塔。  原來從開始到現在,從來就沒逃離過這三個字。  浮屠塔裏到底關了什麽啊?!  樓觀雪點到即止,這一晚目的達到也不想再逼他,出聲道:“想不明白就睡吧。”  夏青不吭聲,坐著半邊身子都趴在船邊,懨懨看著對麵搖晃的蘆葦蕩。  “這哪睡得著啊。”他有氣無力說:“樓觀雪,你把我半年後的希望弄沒了。”  樓觀雪一下子被逗笑了,語氣卻比夜風還涼:“希望?呆在我身邊就那麽煎熬?”  夏青嘀咕說:“啥啊?這兩回事。你這樣讓我不得不去想,如果走不了該怎麽辦。”  樓觀雪眼中的冷色這才散了不少。  “不行,你把我搞得失眠你得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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