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開床帳才發現樓觀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夏青嚇了一跳,淺褐色的眼眸瞪大,隨後嘀咕:“你醒了怎麽不早點出聲。” 樓觀雪黑發靜落,唇角殷紅,帶著笑:“配合你演戲啊夫君。” “……”靠。一聲夫君喊得夏青頭皮發麻人都要炸了,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要死啊!” 樓觀雪低笑一聲。 夏青冷冰冰:“別發瘋了,有人來接我們了。” “哦。”樓觀雪從善如流從床上走下來,縹碧色的發帶隨著夜風飄動,墨發雪衣,容顏卻是妖冶頹靡的,懶懶看向窗邊的人。 薛扶光毫不掩飾對他的提防,可到底是活了一百年,片刻移開視線說:“走吧。” 空氣中那種直懾人心的冷香還未散,四麵八方青色的霧已經聚起。 薛扶光走在前麵,掌燈驅散霧霾,引出一條路來。 穿過小鎮的主幹街道往偏僻村野,路越走越窄,隱隱約約還有些雞鳴犬吠。 樓觀雪根本就沒去問薛扶光是誰。 夏青疑惑道:“你不是中毒那到底是什麽?還有,為什麽騙我?” 樓觀雪垂眸,淡淡道:“我沒騙你,那跟中毒也沒區別。” 夏青吐槽:“這叫沒騙我?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那句話,你差點死了。” “知道。”樓觀雪笑了下,眼眸戲謔:“我發現,你的這些師兄師姐對我意見還真挺大的。” 夏青:“……”他已經放棄反駁了。 樓觀雪狀似天真無辜,問:“為什麽?難道他們都覺得我對你居心叵測?” “閉嘴。”夏青麵無表情,冷冰冰:“回答我前一個問題。” 樓觀雪別過頭,悶聲笑了幾下,隨後才開口,語調懶散像是說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哦,我需要要留點時間吸收神光。” 夏青詫異:“神光?” 樓觀雪拿著骨笛,似笑非笑:“嗯,換句話說,就是神的力量。” 哢。薛扶光的腳步踩過一地枯枝,步伐猛地一頓。蓮青色衣袖裏的手指微縮,她一下子回過頭來。 目光卻是看向夏青,手中燈盞驅散迷霧,聲音寧靜:“夏青,過來。” 啥?? 他人傻在原地,隻是手腕已經被樓觀雪握住了,冰冷又強勢。 樓觀雪笑道:“他不想過去。這位薛師姐,你還是專心帶路吧。” 夏青:“…………”牛批,你一定要得罪整個蓬萊才罷休嗎? 薛扶光眸光寒徹骨,神色遙遠,啞聲說:“我就說木靈怎麽會響,原來是神光啊。” 她諷刺一笑:“百年之前樓家先祖試圖吸收神的三魂,求長生不老,結果暴斃而亡。沒想到百年之後他的後人更是不知死活,開始覬覦神的力量。” 她語氣冰冷,手中燭火搖曳在眼裏匯成一道豎立的刃。 下一秒,風卷著周圍的植物萬千葉子飛到了薛扶光身邊,而後青光浩蕩,在空中凝聚成一把色澤純粹的薄劍來。 劍魂的狀態,留幾片青葉作尾,力量攪動風雲,恢弘不容小覷! 周圍群山林濤陣陣。 夏青被這劍意嚇到了。在這個世界,他見到了的修士都是沽名釣譽之輩,除了那個黑衣老者外,沒見過什麽高人,突然體會到這樣撼動天地的力量,一時間有些愣。 宋歸塵雖然拿的是思凡劍,可是從未出過劍。 不像薛扶光,當真是我行我素。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這兩人要幹架?? 夏青忙做和事佬,和稀泥:“不是,薛師姐你冷靜一下,當務之急還是先離開這裏吧,等下士兵追來就不好了。” 薛扶光看他一眼,對他似乎還是很有耐心。 百年將七情六欲早磨得麻木,怒意和殺意都散得很快,隻輕聲問:“你一定要保著他?” “啊?”夏青硬著頭皮:“嗯,是吧。” 薛扶光:“為什麽?”她裙無風自動,青葉簌簌落地。 夏青:“因為……”因為我和他現在算是朋友? 但是他還沒說完,樓觀雪已經在旁邊不怕事大地笑道:“我們的關係,他還沒跟你說清楚嗎?” 靠!你說的那麽曖昧幹什麽?! 夏青現在隻想捂住他的嘴。 薛扶光今晚第二次收了殺心。 風靜葉落,周圍的霧也散了。 前方一片田野,黃土阡陌通向一個掩藏在群山間靜謐和諧的小山村。 薛扶光皺了下眉,問道:“你真的和他成了親?” 夏青百口莫辯,但怕之後再出現類似的事,硬著頭皮含糊:“對。剛才不說,隻是有些難為情。” 樓觀雪笑得不行。 薛扶光手中的燈散成星輝,她垂眸,想了想才道:“也是。畢竟他連神光的事都跟你說,能做到這般毫無保留的,也隻有夫妻了。” “不過這世間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她視線直直看向夏青道:“縱是夫妻也不可全然相信,知道嗎?” 夏青幹巴巴:“哦,好的。”見鬼的夫妻。 深更夜半,整個村莊都在沉睡,薛扶光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帶別院的木屋內,便拿著燈轉身離開。 她走前為夏青指了下路:“我就在最深處的那間房中,這些天應該都會待在這裏,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去找我。” 夏青繼續幹巴巴:“好的,謝謝薛師姐。” 薛扶光聽到這個稱呼,恍惚片刻,隨後笑道:“還真是你的風格。已經確定我是師姐,也要在前麵加一個薛字表示抗拒。罷了,等什麽時候你真的想清楚了,會自己接受一切的。” 夏青:“……” 她說:“我那片葉子現在在你身上是嗎?” “嗯。” 薛扶光道:“明天帶著它來找我。”第41章 人間(三) 送走了薛扶光, 夏青緊繃的精神才鬆懈下來,趕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緩解情緒。 同樣是百年之前熟悉又陌生的同門,可宋歸塵和薛扶光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在薛扶光麵前, 他恨不得自己是個啞巴。 從孤兒院開始,夏青就極少有這種被人管教關心的感覺, 剛才別扭得說話都是一字一句幹巴巴往外蹦。 樓觀雪笑意散去, 眉宇間帶了很深的倦色。把骨笛放在桌上,點亮了屋內的燈,垂眸說:“我們先在這裏呆三天。” 夏青一杯水不夠緩解心情又倒了一杯,聽到樓觀雪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咚”地一下放下茶杯, 淺褐色眸中竄著火,咬牙切齒:“樓觀雪,你最好今晚就把你要做的事都跟我解釋清楚。” 走了一個宋歸塵又來一個薛扶光, 他這幾天為了樓觀雪, 先是接受了自己避如洪水猛獸的阿難劍,後麵直接喜結婚風評被害。什麽玩意兒?再不給個解釋根本說不過去! 樓觀雪開始解發帶, 衣袍堆疊如雪落下,看了他一眼, 慢悠悠笑道:“嗯?我解釋的還不夠清楚嗎?” 夏青:“清楚個屁。”他冷冰冰說:“神光什麽時候有的。” 樓觀雪將縹碧色的發帶握在手中,隨意道:“哦。風月樓, 璿珈體內。” 夏青一愣,非常疑惑:“神光是每個純鮫都會有的嗎?” 樓觀雪本來打算休息的, 但夏青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讓他頗感有趣,眸中帶了點興味, 懶洋洋坐到了夏青對麵, 答道:“不是。當年神宮之變, 楚國先祖覬覦神魂,鮫族聖女覬覦神的力量。但兩人下場都不怎麽樣,楚皇奪魂暴斃,而珠璣被另兩位聖女阻攔,神光一分為三。” 夏青本來隻是想問清楚樓觀雪的目的,沒想到,這人真的什麽都跟他講啊……短短幾句話夏青人都傻了,感覺自己直接接觸到了這個世界最深的真相。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訥訥道:“所以神的力量被三位聖女瓜分。璿珈是鮫族聖女,她就是珠璣的轉世?” 樓觀雪支頤,淡淡道:“離開通天海,鮫族沒有轉世隻有死亡。她不是珠璣,珠璣現在應該死了。” 夏青不說話了,呆呆盯著他。 樓觀雪紅唇笑意靡豔:“乖,沒事,你想問什麽都可以問。” “……” 夏青本來震驚的心情被他一句“乖”搞沒,扯了下嘴角,抓了抓頭發,做賊似的往窗外門口看了看,隨後直言開口道:“瑤珂是不是三聖女之一?” “是。” 夏青愣怔,眼眸定定看著他:“所以,瑤珂是你守著死去的,璿珈也是那一晚死的。現在你說要去梁國一趟,因為珠璣就在梁國是嗎?你去梁國……是為了找珠璣,收集全神的力量?”最後一句說出來,他嗓子都有些發啞。 樓觀雪微微一笑,似乎也不打算在他麵前隱瞞:“對啊。” 夏青靈魂都靜了片刻,很久,才輕聲問:“樓觀雪,你到底要幹什麽?” 樓觀雪想也不想:“找一個答案。” “啊?!”夏青被這個回答震驚到了。他剛才腦海裏已經神遊天外,給樓觀雪找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比如“獲得力量殺死燕蘭渝”“奪回政權”“報殺母之仇”等等,結果沒想到他還是那麽不按照常理出牌。 夏青不假思索說:“什麽答案?” 樓觀雪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將發帶係到了手腕上,淡淡說:“一個從五歲開始就困擾我的答案。” 這就是不想回答了。 夏青默了片刻,心裏湧出濃濃的煩躁鬱悶來。 他本來是世外之魂,可以安安靜靜地看這個世界一切風起雲湧,但是樓觀雪非要在孤舟上說那些話來,讓他發現一切不合理之處,逼著他剝離局外人身份,牽扯入紛亂的俗世中來。可拽他入紅塵站在一團錯綜複雜的線索裏,又不告訴他真相。 或許也不該這麽說。 樓觀雪其實已經告訴了他全部的真相。走的每一步,都把目的明明白白擺在他眼前,從來沒有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