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說:“樓觀雪,你還是恨燕蘭渝的是嗎?”不然那股壓抑很深的恨,他找不到解釋,  樓觀雪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收回視線,勾唇,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慵懶道:“或許。”  夏青開口:“別用模棱兩可的詞!”  樓觀雪從善如流道:“好,我恨她。”  夏青頓時有種被敷衍的屈辱,他扯了下嘴角:“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樓觀雪:“我不會騙你。”  夏青驚了:“你是怎麽好意思心平氣和說出這四個字的,摘星樓一開始你就是想利用我好吧兄弟!”  樓觀雪手指摸索著那張紅紙,頗為好笑:“你為什麽一直執著於摘星樓發生的事。”  夏青:“……”  因為薛扶光那句話對他殺傷力太大了,搞得他想起來就來氣。  樓觀雪眼眸黑得分明白得也分明,盯著他變幻莫測的臉,隨後緩緩笑起來,輕聲道:“我猜,因為你在薛扶光那裏也跟她說了這些。”  夏青人都僵在原地。你要不要那麽聰明!!  樓觀雪說:“然後她勸你離開我,以及對我第一次就利用你,但你還願意這般護著我表示很驚訝。”  夏青一臉麻木:“……陛下,有些事看破不不需要說破。”  樓觀雪:“其實我也很驚訝。”  夏青盯著他手裏的紅紙,轉移話題:“能不能閉嘴,塗個口紅磨磨唧唧的!”  樓觀雪看他一眼,輕笑起來,慢條斯理地拿著紙,卻依舊在說:“夏青,我的確很危險。”  他淡薄的唇抿上紅紙又放下。  輕描淡寫說:“如果不是你陰差陽錯入了我的障。等我自行破障之時,就是你魂飛魄散之日。”  夏青愣住,指尖微微發涼。  樓觀雪淡淡道:“我當初是真的想放你走。但是你風月樓選擇留下,琉璃塔選擇回來。那麽排斥阿難劍卻選擇接過,那麽排斥□□糾葛卻選擇以這樣的方式護我。”  說到這,他放下紅紙,被染過的唇紅似血豔麗奢靡,朝著即將炸毛的夏青一笑:“別急。我還沒說完。”  夏青深呼口氣,壓著煩躁亂七八糟的心情,冷冰冰站在一旁。  樓觀雪忽然說:“不過我更驚訝的,不是你的選擇,而是我自己。”  夏青愣住,對上他深若寒淵的眼,腦海裏幾乎是電光火石間就想起了樓觀雪當初在摘星樓內說的那番話。  他做的這一切,某種意義上不都是“無微不至的關懷”和“不離不棄的癡情”嗎。  “……”這年頭當個好人都那麽難??  他手裏還拿著花鈿,維持著那個靠在梳妝台邊的姿勢,淺褐色的瞳孔靜靜往下看。  樓觀雪說:“我並不喜歡身邊有人。當初放你走,實際上也是給你的一線生機。”  “可風月樓那晚,我居然沒殺了你,還讓你留了下來,多稀奇。”  “甚至之後,予求予取,有問必答。”  說到這裏,樓觀雪輕笑一聲,像是想到什麽諷刺好玩的事,聲音冷淡:“吹笛、下廚……我都沒想到我會這麽伺候人。”  夏青愣在原地。一開始的暴躁再聽到這幾句話徹底消散,人都懵了,不知道樓觀雪想要說什麽。  樓觀雪慣會揣摩人心,他支著下巴,側頭笑道:“你還要我說下去嗎?”  夏青心思亂成麻線,眼神飄忽,盯著他的嘴唇,被紅紙染過真的跟血一樣,在這張臉上更是攝人心魂。  不要,不想,別說。  夏青低頭,收回視線,轉移話題說:“我發現,這紅紙的顏色還挺好看的,挺適合你。”  樓觀雪盯著他片刻,笑了兩聲,又輕又冷。這樣的笑卻隻持續了片刻,他很快不笑了,神情淡下來,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夏青的手腕,一用力,把夏青整個人拽得往前俯傾。  夏青瞪大眼。  入鼻是夾雜在冷冽氣息裏的桂花油香,濃鬱豔俗,仿佛直入煙花之地、十丈紅塵,周遭滿是情愛纏綿。  他的唇被吻住,冰冷而強勢。  夏青瞳孔渙散瞪大。  耳邊傳來樓觀雪低啞清冷的聲音:“我覺得,可能更適合你。”第44章 人間(六)  集市上買來的紅紙同樣廉價, 花汁調得過濃,看起來極豔極紅,實際上輕輕一擦就會掉色。  夏青從未有這樣一刻, 大腦空白不知所措。  桂花油, 胭脂香,樓觀雪湊近時氣息清冷似一捧雪,可唇與唇相觸廝磨, 研開的卻是煙火紅塵色。  這個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樓觀雪真的就是突發奇想,湊過來給他上妝。  蜻蜓點水,一觸即開。  夏青卻是渾身過電般呆著, 太過震驚以至於話都說不出來, 淺褐色的眼眸縮成一點靜靜望著他, 唇被染上色,顯得臉色白得如紙。  夕陽如血, 淡金色的橘光照過窗, 照過梳妝台。樓觀雪眼眸漆黑深冷,沉沉如夜, 萬千情緒壓在深深處。  樓觀雪輕笑一聲,出聲道:“的確更適合。嗯, 要看一下塗完什麽樣子嗎?”  夏青瞬間回神, 喃喃出聲:“你是不是有病……”  他心亂成麻, 抬手碰了下唇,重重擦去,難以置信說:“樓觀雪, 你為了報複我, 就用這種方式?!”  樓觀雪盯著他幾秒, 意味不明笑了下,語氣卻很冷淡:“為了報複你?你覺得我這是報複?”  “……”他根本不接他的茬轉移話題。  夏青心情煩躁而茫然,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辦。  靠,早知道今天就不折騰樓觀雪了!  他一點都不想去看鏡子裏自己塗了口紅是什麽樣,也一點不想和樓觀雪再呆在一個房間!  外麵倦鳥歸林,漁舟唱晚,田野間的吆喝聲驚醒了夏青。  他像是找到了理由,一下子轉身,手搭上了窗打算跳窗走:“我餓了,我先去給自己煮點東西吃。”  隻是他還沒跳出去,樓觀雪已經伸手,手指勾上了他係在腕上的縹碧發帶。  輕輕一扯,發帶便輕飄飄解落,物歸原主。  而夏青的心也隨著它輕飄飄落下,不斷下沉。  樓觀雪輕描淡寫說:“你可以一直裝傻充愣,我會給你時間的。”  夏青維持著要跳窗的姿勢。  樓觀雪:“不過別太久,聽話,我不耐煩的樣子你不會想看到的。”  “……”再見!  夏青意氣風發跳窗進來,火燒屁股跳窗而走。  活像個闖入大小姐春閨被趕出去的采花賊。  他從窗上跳下去的時候,剛好撞見籬笆外給他送水果來的村民。  村民見夏青神色匆忙翻窗跳出,嘴上還有胭脂色,愣了愣,馬上曖昧地笑起來。那促狹之色搞得夏青以為自己白日宣淫被人捉奸現場,哦,可能這人真是那麽以為的。村民走前還語重心長勸告,他夫人身體還沒好讓他做事不要太過分。  夏青:“……”  見鬼做事過火啊!!!他能對樓觀雪做什麽過火的事啊!!!  反正這事之後,夏青在樓觀雪麵前就變得別扭沉默了,憋著不說話。  以前他是遇見什麽好玩的事,回來都會順口分享一句。路上一隻蝴蝶停在他發稍不肯走,也會抓回來給樓觀雪看。  現在除非必要的事,他都繞著樓觀雪走。  好在樓觀雪忙著吸收神光,對於夏青的逃避沒有任何表示,幾乎可以說是置之不理,他這副冷淡置身事外的態度,詭異地又給了夏青點安全感,讓他鬆了口氣。  他嘀咕:“可能真的就是為了報複我吧。”報複他給他帶來那一堆女人用的東西。  說好在這個村裏呆三天,可是日子不知不覺過,他們在這裏快呆上七八天了。  夏青在避開樓觀雪的時候,會下意識去薛扶光那裏。  薛扶光出門了,夏青就去給她當免費勞動力,幫她曬藥、幫她將那些東西都分類好。木屋內都是草藥的清苦味道,就像薛扶光這個人一樣,他有時候看她寫下的字,會發呆,想百年前的她是什麽樣子的。  那件金絲銀線勾勒出的石榴衣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鏡花水月般的夢裏明豔又溫柔。  百年之前薛扶光肯定沒這麽瘦,所以她都經曆了些什麽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夏青想到這一點,心頭一動,湧起一絲細密綿長的哀傷來。  一百年,聽起來很短,猶如朝暮之間,可是朝生暮死,卻已經是一個人的一生。  朝雲縹緲,遠山寒翠。  他從薛扶光的房中出去,又看到了那個靈犀的小孩。  鮫族長得其實都很好看,靈犀也是。  頭發紮成一個小辮子,眼睛很大,顯得特別清秀可愛。  夏青第二次見麵才想起問他的年紀:“你現在幾歲了啊。”  靈犀對他很有好感,乖乖地說:“五歲。”  夏青嘖了一聲,心想,這才該是五歲小孩應該有的樣子嗎。  靈犀說:“那首曲子我已經能吹得很好了,你要聽嗎?”  夏青失笑說:“下次再說吧。”  離開前的一晚,夏青在院中坐著,正借著大如圓盤的月亮看那片葉子。他心生疑惑,就這麽一片小小的葉子,到底是怎麽容納下阿難劍的呢,然後阿難劍又長什麽樣子?他終於慢慢克服抗拒,開始蝸牛一樣伸出觸角,在自己舒服的範圍產生適當的好奇心。  夏青舉起葉子正在仔細觀摩脈絡,餘光忽然瞥見雪色的衣角,他差點葉子都拿不穩,掉到地上。  樓觀雪這一晚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但具體的不一樣夏青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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