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咬牙說:“它現在不是你爺爺,它是個占據你爺爺身體的怪物。”  靈犀用牙齒咬用腿蹬,可是怎麽都掙脫不了,蒼白的臉上眼淚斷線落下,吸著鼻子嘶聲吼:“不,我能認出來,他就是我爺爺。村長,他不是怪物。”  村長不想跟一個小孩子理論:“帶他下去。”  靈犀聲嘶力竭,急得眼淚直流:“他不是怪物啊,你們要怎樣才肯信我。”  夏青自始至終就盯著那個老人,看老人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血肉,精神恍惚,明顯已經是瀕死之相。  電光火石間想到什麽。  夏青出聲。  “他不是怪物。”  他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村長抬頭看到是他,一下子也愣住了,畢竟他是薛扶光帶來的人,身份與眾不同。  夏青將手裏的狗尾巴草丟掉,往前走了一步。他彎下身,從血泊裏找到了老人的手,果然,老人的指甲也變得特別長,鋒利得像是一片片鋼刀,輕而易舉就能把人開膛破肚。  村長臉色不比周圍的人好看到哪裏去:“夏青,如果他不是怪物,那他是什麽呢。”  夏青收回手,垂眸說:“他隻是快死了。”  村長皺眉,沉聲:“那他就怪物!沒有人死的時候會是這個樣子。”  夏青沒說話,自顧自彎下身,給老人解開了網。  “住手!”  “夏青你要幹什麽!”  村民們大驚,紛紛焦急出聲。  夏青抿了下唇,輕聲安撫說:“放心,他不會害你們。他若是真的想害人,現在全村沒一個人能活。”  眾人因為他這句話稍微愣住。  解開網後,老人果然也沒對他們發動攻擊。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血色的眼睛渾濁一片,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被刀刺進的地方還在嘩啦啦流血,可仿佛有一股勁就埋在骨子裏,支撐他往前走,站不起來便在地上爬行。  老人腳已經起了泡,跋山涉水回到這個熟悉的村莊,到達目的地後,心裏的焦躁和痛苦卻沒有消散半分。  他爬了沒幾步,視野茫茫看不清路,便像個小孩一樣匍匐在地上哭起來。  並不是人的哭聲。  卻一聲比一聲難過絕望。  在場的每個人聽了都心頭泛起酸酸澀澀的茫然來。  夏青靜靜說:“百年之前,鮫人死前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不是怪物,他隻是……”  後麵的話他不知道怎麽說了。隻是因為神的覺醒,被喚醒了遙遠的血脈嗎?  靈犀掙脫開來,跑過去想要攙扶著老人,哭著說:“爺爺,是我啊,我是靈犀!爺爺,我帶你回家。”  夏青手裏摸索著那片葉子,上麵的脈絡錯綜複雜。心想,回不去的。  那個長發女人溫柔輕緩的聲音又傳來。  在冷宮荒草寂寂裏,一盞燭燈一頁詩書。  ——每年的三月五,驚蟄時,靈薇花便會在海上發著夜光。那些因為狂風暴雨迷路的鮫人,尋著光便能返鄉。而瀕死惶惶的老者,尋著光,也能達到安息地。所以靈薇在鮫族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照離人’。  隻是如今,歸途隔山隔海,卻再也沒有了引路的離人燈。  這一晚的變故遠不止這些。  這時村口火光突然大盛,一聲洋洋得意的聲音響起。  “我就知道跟著這個孽畜有收獲!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麽!縣令大人吩咐了,全城鮫人現在都要抓起來關在一塊!這一村子都是漏網之魚!”第46章 人間(八)  上清派為鮫族創造出了最後一處安寧之所, 誰都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官兵的鐵騎造訪。  村長神情一變:“你們是什麽人?”  為首的統領穿著黑色盔甲,麵色猙獰,冷笑道:“我們是什麽人?你認不清這身衣服嗎?鮫人一族如今害得全程百姓惶惶不安, 縣令大人下令捉拿鮫孽, 你等居然敢躲在這裏苟且偷生?不知死活,來人啊, 給我把這群賤奴都抓起來!”  他身後黑壓壓跟了上百的官兵, 皆拿著火把和刀劍,齊聲應“是”。  統領的字裏行間全是侮辱,年輕氣盛的少年紛紛漲紅了臉, 想要上前一步,卻被村長攔住了。  村長深呼口氣, 平靜問道:“官爺, 你要抓我們去哪裏?”  統領語氣冰冷:“當然是抓進大牢裏。要我說縣令爺還是太仁慈,你們這種隻會招來不詳的種族,就該格殺勿論,一個都不放過!”  村長拄著拐杖,沒有說話,佝僂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長。  旁邊的少年見他猶豫, 一下子急紅了眼:“不行!村長!我們不能跟他走!”  “對!村長,我不想進牢裏!我們進去指不定要受什麽折磨!”  會被上清派救下來到這個村,每個人都曾在塵世中吃過苦頭,明白外麵的世道對鮫人而言是怎樣的殘酷。  少年們還揣著驕傲和憤怒, 紅著眼表示出了強烈的抗拒。而上了年紀的中年人都臉色木訥, 一言不發。  村長額頭上崩出青筋, 回頭恨恨瞪了那群人一眼:“都給我閉嘴!”  少年們被嚇到了。  村長深呼口氣, 回過頭來, 手指緊緊握著拐杖,啞聲輕輕說:“好的官爺,我們等你們走。您先等等,我這就去把村裏人都叫出來。”  統領輕蔑一笑:“果然老一點的狗都比較識相!”  “你說什麽?!”  村長回身一拐杖打在了正欲開口罵回去的少年身上,眼眸充滿警告之意:“風鳴,去把其他人都喊出來。”  風鳴難以置信地看著村長,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還是握緊拳頭,紅著眼把話吞了回去:“是。”  “村……”夏青皺了下眉,也想說什麽,卻被村長深深看了一眼。  老人眼中是疲憊,是麻木,也是一種哀求。哀在求他不要多事。  夏青愣了愣,把話咽回去。  繼續摸著那片葉子,不知道是不是握久了,阿難劍的寒意似乎從那割裂的脈絡中滲出來,貼著他的靈魂。  村長不想他們和統領吵起來。  是啊,村裏婦女小孩占了一半,而統領的背後是整個楚國。  統領再次冷笑一聲,卻也沒發作。  轉過身,視線落到了靈犀和那個渾身是血的老人身上。他臉色變幻莫測,恨恨不休:“這畜生咬上我兄弟數十人後逃出城,我沒殺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哪裏來的。跑,你跑的掉嗎?!死到臨頭就知道害怕了?晚了!”  統領說了謊。  實際上鮫妖發瘋的時候暴虐凶殘、刀槍不入,他們折損了很多兄弟,後麵都瑟瑟發抖躲了起來,沒有人再敢衝上去招惹怪物。打算等著鮫妖發瘋後暴斃而亡,上去收屍。誰料這個老頭臨死之前原地嗚咽嚎叫了很久,居然一步一血印地往城外走去。  他們偷偷摸摸跟了上來。  每個發瘋的鮫人暴斃前都有一段古怪的時候,像是哭又像是怒吼,漫無目的四處亂撞,但這就是死的征兆。  統領看到把自己嚇得屁滾尿流的鮫妖終於沒力氣反抗了,心裏的屈辱和憤怒一下子達到巔峰!  他拔出劍,“唰”地就要刺向在地上爬行的老人,眉目森寒:“賤畜!你傷我那麽多兄弟!今日不把你挫骨揚灰難消我心頭恨!”  “不要——!”  靈犀在他出劍的時間聽到聲響,瞬間臉色煞白,轉過身來,舉起稚嫩的手狠狠握住了劍刃。  刀刃狠狠刺穿男孩掌心,鮮血從指縫間如水湧出。  “靈犀!!”村民們大喊。  統領見他還反抗,頓時更是氣憤:“好啊你個小畜生,非要護著他是嗎,那我今日先殺了你!”  靈犀畢竟隻有五歲,瞳孔一縮,蒼白著臉,不知所措,卻還是選擇先緊閉著眼睛,用身體護住爺爺。  “住手啊——咳咳咳咳。”  村長被氣到了,拐杖重重敲打地麵,怒吼一聲。但身體不好,氣急攻心,很快劇烈咳嗽起來。  統領哪裏會聽他的話呢,手裏的劍要直刺靈犀脆弱細白的脖頸。  “爺爺……”  靈犀怕的渾身都在顫抖,緊緊抱著老人,眼淚滲入老人的發中。  滾燙的眼淚穿過粗糙幹枯的發,淚水也是潮濕的,流過老人臉上,把淡藍色的鱗片洗出一層血光。  沉浸在焦躁哀慟裏的老人,身軀忽然僵硬了片刻,猩紅眼中渾濁迷茫的霧緩緩散開,露出一絲微光來。他死前追尋著一個東西,仿佛落葉歸根般成為執念,卻怎麽都找不到。  現在被男孩的淚與血所燙,已經瞎了的眼似乎又得到短暫光明。  統領並不覺得自己殘忍,就像同伴被毒蛇咬傷,他隻是在報仇,沒有人會對冷血的畜生手下留情。  “去死吧小畜生!”  “啊啊啊啊——!”荒村響起尖叫,出人意料的,卻是從統領口中發出。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電光火石間,卻隻見被靈犀護著的老者突咆哮一聲,推開靈犀,長開滿是獠牙的嘴一口咬斷了統領的手。  動作血腥而幹脆,仿佛是一種滲入天性成為本能的凶狠。  “我的手,我的手……”統領臉色煞白,冷汗直流,他一腳踹開老人,整個人陷入極度痛苦也極度癲狂的狀態。  “賤畜!賤畜!這是你們自找的!這是你們自找的!”  他雙目赤紅驟然大吼起來。  “把他們都給我殺了!”  “都給我殺了!縣令大人說遇到妖化的鮫人可以直接殺掉!這一村子都是鮫妖!這一村子都是妖!把他們都給我殺了!”  統領聲嘶力竭。他後麵的士兵不敢抗令,齊聲應“是”,黑壓壓一群人瞬間拿著武器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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