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官道上飛馳過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 一個包子臉的小廝正聚精會神地趕著車, 車子兩側跟隨著兩匹戰馬,馬上騎著兩個稚氣未脫的小兵, 車廂後麵用鐵索捆著幾個巨大的箱子。正是進京麵聖的亓楊一行人。雖說對於武將來說,快馬加鞭趕路實在是家常便飯,不過謝庭春擔心他大傷初愈不宜劇烈活動, 便強行將他一起拖進了馬車的車廂, 一路上亓楊索性也無事,便把前些日子亓大石將軍來找他的時候的對話和謝庭春複述了一遍。謝庭春沉吟片刻, 上輩子亓楊沒有加入亓家軍,和亓大石將軍並不熟悉,這義子義父一事自然也沒有發生過。今生不少事情都改變了軌跡,他稍作思索, 很快從亓大石的舉動中提取了不少信息:“我想,亓將軍在這個時候提出認大哥為義子, 一是惠陽山口一戰後,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大哥不僅有將才,還有帥才, 亓將軍自然也是見獵心喜, 有心培養接班人。二是此去京城, 多少有些未知風險, 京中主戰主和兩派正鬥得水火不容, 有亓將軍名頭在背後做靠山, 火器一事遇到的阻礙會少一些。”大夏武將之間互認義子義父蔚然成風,隻是亓大石將軍不知道是大業未成無心成家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尋常人在他這個歲數都能做爺爺了,他卻還孑然一身,妻妾兒女一個也無,認下亓楊還真真是頭一遭,此事在整個隴西地區一傳十、十傳百,還掀起了不小的轟動。甚至還有那說書的編出了民謠在民間傳頌大亓並小亓,英雄成一家。謝庭春說完,便扭過頭去,卻發現亓楊正一臉欣慰還帶著點兒驚歎地看著他:“狸奴真是聰明,竟能想到這麽多。”謝庭春忽然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難道說,這人並不是因為想到了其中部分深意才認下這個義父的麽?“那大哥……當時為何會同意?”亓楊靦腆一笑,理所當然道:“亓將軍是百戰名將,忠肝義膽,愛兵如子,我素來敬佩他的為人。另外不知道為何,我一見到亓將軍,便覺得十分麵善,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這大約便是佛祖說的緣分吧。”謝庭春:……智者千慮,畢竟比不過佛祖,是在下輸了。**暮色四合,亓楊一行人快馬加鞭,已經行至如林府,此處去往京城不過隻餘下幾百裏。前方的視線中已經出現了一處小小的驛站。“幾位大人好。”驛站中的胖掌櫃見有人住店,忙熱情洋溢地迎上來:“住店麽?”亓楊點點頭,出示了官府憑證,看看身後的幾人道:“五間房。”“好咧。”胖掌櫃“呸”地往手指上唾了一口唾沫,嘩啦啦地翻起了麵前的手冊,翻著翻著,卻忽然打了個機靈僵在了原地。偷偷抬眼看了看屋梁上衝他在脖子上比劃著的謝一,掌櫃忽然尷尬地撓撓頭,發出了一陣尬笑。“嗬嗬嗬……看我這記性!”一邊說,他一邊在自己肉呼呼的臉蛋子上來了一下:“對不住啊大人們,這驛站裏……就剩兩間房了。”“啊?”亓楊吃了一驚,頃刻間又擰起了眉毛,眼露懷疑:“不對,剛才過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這驛站的房屋裏起碼有十來間都沒有點燈啊。”胖掌櫃這下倒是機靈了起來,哎了一聲歎道:“這不是都睡了麽!”亓楊抬起頭,視線越過窗戶衝著屋外望去,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窗外天空……甚至還沒有完全黑透。“旅途勞頓,累得快,嘿嘿嘿,累得快嘛。”胖掌櫃一臉諂笑,充分闡釋了什麽叫做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掌櫃的死活不肯承認,亓楊也拿他沒辦法,正在僵持著,謝庭春忽然走上前來溫聲勸慰道:“大哥,咱們睡一間也無甚要緊,剛剛我問過三娃和大郎了,他倆也不介意的。”的確,之前同謝庭春也不是沒同床共枕過,亓楊從軍之後,早就養成了給塊空地就能睡下的好習慣,既然謝庭春都不介意,他自然也沒什麽關係。隻是看到站在自己身側的包子臉小廝,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那富貴怎麽辦?同咱們擠擠?”富貴忽然被叫到名字,抬頭便看到自家少爺正笑容滿麵,如沐春風地看著他:“富貴,你說呢?”我還能說什麽!?富貴渾身一個激靈,趕緊站得筆直,義正辭嚴道:“不必了,我比較喜歡睡柴房!”說罷拎上自己的小包袱,撒腿就跑,身影消失在了驛站背後。柴……房……一陣冷風吹過,跟在身後的三娃和朱大郎交換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屋子隻有兩間,稍大一些的自然給了亓楊他們兩個,剛收拾完東西安置好,亓楊便拖了椅子到桌前坐好,從隨身的包裹中掏出筆墨紙硯擺好,又拿出了一本大約一指厚的舊冊子,神色嚴肅地在燈下翻開,有點別扭地拿著毛筆開始謄寫。“凡用兵之法,馳車千……嗯……”“駟,駟馬難追的駟。”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謝庭春不知什麽時候貼了上來,探出一指虛虛點在他拿著毛筆的手背上,橫平豎直,一點點寫出了一個“駟”字出來。“大哥好厲害,已經開始看兵法了,嗯?”謝庭春在他耳邊發出一聲輕笑,滾燙的氣息噴在敏感的耳廓上,亓楊覺得渾身上下哪哪兒都有些不對勁,又酥又麻,耳珠微顫,手中蘸滿墨汁的毛筆一抖,灑下幾滴墨汁,飛快地在宣紙上氤氳成了一片。“這是……義父給我的兵法心得筆記。”亓楊有點艱難地挪動著脖子:“狸奴,你離得這麽近幹什麽?”“誒?”謝庭春身子不動,表情迷茫又無辜:“太近了嗎?大哥覺得熱的話,我幫你扇扇風。”兩人詭異地對視了一會兒,亓楊默默轉過了頭。……大概是我的錯覺。一盞油燈如豆,二人一個寫,一個看,竟然有了點兒歲月靜好的味道。謄寫片刻後,亓楊放下毛筆,將自己手中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和書頁上工整的小楷做了一番對比,有些不滿地皺起了臉。“為什麽看著這麽醜呢?”他認真而苦惱地喃喃道。謝庭春歪頭一看,忍不住嘴角上翹。亓楊的握筆、點橫豎撇捺全都是謝庭春手把手教出來的,他是個好學生,雖然速度很慢,卻依然一筆一劃地努力謄寫,紙上每一個字都橫平豎直,粗細均勻,看起來竟然有些稚拙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