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今天是……八月十五。”謝庭春眼簾微微垂下,半響才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這次回長山之前,我祖父放話說,謝家從此以後便沒有我這個人了。”聽到這裏,亓楊還是沒有忍住,驚訝地抬起了頭。謝庭春露出了一個看似灑脫,卻隱隱有些悲傷的笑容:“其實我一點都不後悔……隻是往年八月十五還能同富貴一起吃個月餅,今日營房之中冷冷清清,隻有月色相伴,實在是有點……唉。”說著說著,他便低下了頭,還不著痕跡地抬起手輕輕蹭了一下眼角。亓楊一時也有些失語。人心都是肉長的,謝庭春剛一聽說大營出事便快馬加鞭趕了回來,中間還捎上了一整隊太醫,一路山高水遠,他一屆文人,想想也知道有多麽不易,回到長山之後,又二話不說便直接進營同他並肩戰鬥……這可是會死人的瘟疫啊。就連長山知府都沒有親臨現場,何況他一個同知?富貴都被留在了大營外麵,自己一個人義無反顧的便進來了。不管他抱了怎麽樣的想法,這份心意便已經彌足珍貴。過了片刻,亓楊終於長歎了一口氣,心下一軟,將木門打開了一些。“進來吧。”“多謝大哥。”話音剛落,亓楊便感到身側一個月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再回過神來,謝庭春已經熟門熟路地在他的營房正中坐下了。一張臉上笑容滿麵,哪裏有什麽眼淚的痕跡?亓楊:……又上當了。見他麵色坦然,亓楊也有些無奈,在他對麵坐下,此時仔細打量了一番,才發現這家夥居然兩手空空,什麽都沒帶。“不是說寫書麽?”謝庭春微微一笑,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盯過來,竟是毫不掩飾:“大哥,這會兒都同你在一個屋簷下了,我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寫字?”亓楊一張臉皮瞬間漲得通紅,好像那桌子是燒燙的烙鐵一般,噌地竄起身來,支吾半響,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想幹什麽?”“嗬嗬。”謝庭春忽然發出了一陣輕笑,起身緩步走來,伸手將亓楊按到了座位上,整個人往前一趴,湊到了他的臉側,聲音裏曖昧流轉:“大哥……不知道嗎?”亓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手忙腳亂地將扒在自己身上八爪章魚似的某人扯下來,咳嗽了一聲,裝傻充愣道:“不知道。”過了一會兒,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趕緊板著臉補充了半句:“我也不想知道。”謝庭春表情有些遺憾,不過還是從善如流地從他身上挪開。然而他並未走遠,而是拖了一把凳子來坐到了亓楊的左手邊,歪著腦袋往胳膊上一趴,癡癡地看著亓楊,聲音裏帶了些縱容的味道:“好吧,不想知道沒關係。”“大哥隻要吊著我就好了。”謝庭春趴在桌上用手指頭慢慢撫摸著粗瓷水杯的邊緣,在亓楊剛才喝過的位置若有似無地停留了一會兒,聲音低沉,仿佛壓著很多澎湃欲出的危險情緒:“我一點也不介意的,隻要你不討厭我,能讓我一直看著你,為你做一些小事就好。”亓楊一時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放。二人間本來還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如今謝庭春似乎是毫不引以為恥一般,直接將窗戶紙捅破了,還可憐巴巴地捧出一顆心來給他看,他有意拒絕,但是看著謝庭春日漸消瘦的麵頰,又實在狠不下那個心,一時間隻能幹巴巴地坐著,眼神晃動,一聲不吭。謝庭春卻在此時笑了,眼睛彎彎,看起來十分甜蜜,手指攥緊了手中的茶杯:“果然還是心疼我。”亓楊:……?他自己都不知道謝庭春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是謝庭春的心情卻顯而易見的好了起來,還取過另一邊的茶杯為他斟滿,看著他仰起脖子喝茶時上下微動的喉結,眸色漸深,忽然歎氣道:“大哥真是個小壞蛋。”手一歪,亓楊差點把茶水灌入自己的衣領,連連咳嗽不停,謝庭春伸手過來一邊幫他拍著背,一邊看著他微紅的眼圈道:“明明這麽討人喜歡,偏偏要做出一副不自知的樣子來,不光吊著我,還吊著那什麽秋娘什麽玉娘,壞得很。”亓楊一時無語凝噎,這都哪裏來的歪理?簡直是顛倒黑白!“我沒有。”他想起李玉娘的狂熱粉絲樣,的確有點心虛,隻好無力地反駁道:“狸奴,你不要無理取鬧,秋娘於我就像親人一般。”“才沒有呢,她一定已經覬覦大哥多時。”謝庭春一臉篤定,聲音酸唧唧的:“當時在五原山上,我看她給你送藥的時候,看到你光著膀子臉都紅了。”“你見到大姑娘光膀子不臉紅?”亓楊看他那副胡攪蠻纏的小樣,居然有些好笑。謝庭春一臉理所當然:“我為什麽要臉紅?光的又不是大哥你。”亓楊:……是我輸了。“真是拿你沒辦法。”亓楊仰天長歎道:“好啦,陪你聊完了,茶也喝了,八月十五的熱鬧也過了,時辰不早我要去沐浴,你也回去吧。”“沐浴”兩個字一說出口,亓楊瞬間便覺得不好。果然不出所料,謝庭春眼睛一亮,立刻一臉正經地湊上來:“大哥這兩日也是十分辛苦,不如我留下幫忙按一按肩膀?我的手藝還不錯,問富貴學的。”“你怎麽滿腦子都是這些事啊?”亓楊感覺自己要崩潰了。他要是真的信了謝庭春的話,他就把腦袋拿下來當球踢!謝庭春露出十分純潔的一笑,看起來竟然還有幾分溫良羞澀,然而嘴上卻痛快地承認了:“詩經有言……發乎情,我這也是沒有辦法。”“我看你是發情了。”亓楊冷臉道:“人家原話是發乎情止乎禮,你別欺負我讀書少。”謝庭春的臉皮比城牆還厚,都這樣了竟然還不知悔改,一臉驚喜地笑開:“大哥真是厲害,居然連詩經都讀過了,我看今日月色正好,不如我們兄弟二人暢談詩書,對酒當歌”亓楊忍無可忍,一拳便要把這沒臉沒皮的家夥揍飛。謝庭春這麽多年跟著拳腳師父也不是白練的,加上亓楊本來也沒下死手,輕鬆躲過,隨即麵容一肅,正色道:“不開玩笑了,大哥,今晚我找你來,還有件正經事沒有說。”亓楊見他神色嚴肅,連語氣都變得莊重了起來,也意識到了問題嚴峻,立刻板著臉蹙起眉毛來:“什麽事?”“大哥,最近你有沒有懷疑過……”說到這兒,謝庭春稍微停頓了一下,起身檢查了一遍營房四周,確認了沒有人之後才坐回原地,輕聲吐出了後半句:“……營中有奸細?”亓楊的眉毛忍不住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