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垂首躬身的謝庭春內心卻靜如止水。前世永嘉帝大約是處處受製,將才稀缺,心情太過憋悶,比這一世還要早很多就去了,他曾經作為天子近臣,將繼位的天祺帝的脾性可算是摸了個底朝天,簡單總結一下,那就是好美色,沒主見又迷信。如今的天祺帝初登帝位,還裝得比較像樣子,這樣的馬屁在別人眼裏可能尷尬得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了,可眾人不知的是,這偏偏是天祺帝最喜歡的那一口,又是飛升,又是祥瑞,又是俊俏的小白龍,全都戳到了天祺帝的弱點上,一擊便中紅心!從來不知道什麽是羞恥的謝庭春一臉發自內心的喜悅,仿佛真的見過那所謂的祥瑞似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如今朝中形勢對於他家大哥並不是很有利,隻有充分搶占先機,才能化被動為主動,攫取更多的權力,擁有更多的話語權……果不其然,對著這大膽打響馬屁第一炮的美顏朝臣,天祺帝喜不自勝,撫掌大笑,滿麵得色道:“好!好!此乃祥瑞也來人啊!謝知府忠心耿耿,一心為朕分憂,這樣的能臣,怎能在邊關浪費才華?正好三年任滿,朕看吏部右侍郎一缺剛剛空下來,便由謝愛卿補上吧。”一時間,全部朝臣五雷轟頂!這謝家小兒,竟然動了動嘴皮子,便當即升了官?!要知道他本是四品外放,回京任職的話,大多不過是平級調任罷了,哪裏有直接升官的道理?“皇上!此事萬萬不可”當下便有頭腦清醒的要站出來反對。麵對大臣們的質疑,天祺帝似乎十分抵觸,鐵了心要將這好不容易出現的合心官員的官職升上去,還把這兩年謝庭春的政績擺出來反駁,振振有詞道:“你若是有謝愛卿能幹,朕也給你升官啊。”皇帝金口玉言,加上這個馬屁精看政績確實金光閃閃,怎麽辦?哭著也得說好啊。文武百官心思百轉,有的憤憤不平要出言製止,有的心中暗自盤算著自己如何套用這一招謀些好處,還有的則想的比較遠,謝庭春如今任期不滿就被皇上召回京城,一回京就立刻升官,這明擺是要重用的節奏,等下朝回家得趕緊讓自家夫人多同謝大人家中女眷走動一番聯絡感情……而端坐在大殿寶座一側的林真人微微撫摸了一下雪白的長髯,眯眼注視著謝庭春。年輕人眼中有心掩飾,卻仍會不小心泄露幾分勃勃野心。看到這兒林真人的麵上露出了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下朝之後,盧侃和謝英博第一時間趕上來,追上了謝庭春的腳步。“侄兒,你今日……”謝英博說到一半,便卡了殼,求助似的看向了盧侃。盧侃性格激烈得多,也不管此時還在大街上,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般開口道:“庭春,你今日之舉是何意?明明手上有實打實的政績,為何要學那副佞臣做派?”謝庭春敏銳地發現四周有不少窺探的視線,麵色一整,恭敬地同兩位長輩行了個禮,然而開口卻完全出乎二人意料之外:“老師,二伯,此乃祥瑞之事,事關國祚,我哪裏敢信口胡言?再者,替聖上分憂,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啊。”盧侃被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模樣給氣了個倒仰,“你……你……”了半天,憤憤一甩袖而去。謝英博見狀,也長歎一聲:“大侄子,你……不要同家裏人賭氣。二伯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謝庭春麵上不為所動,謝英博看他似乎很是固執,也搖著頭轉身離開。這一切都被身後陰影中的一個人看得分明。謝庭春站在原地靜候了一會兒,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幅“少年不被家人老師理解,黯然神傷”的模樣,過了片刻,才搖搖頭歎著氣往小栗子街走去。途徑街角一個小攤兒時,他的餘光飛快一掃,隻見小攤兒上那個模樣平凡的攤主像是無意間一身懶腰,朝他的方向露出了自己伸開的手掌心。掌心上墨跡一閃而過,然而卻足夠謝庭春看個清楚了,正是“走了”二字。他了然點頭。這便是說那自從出了皇宮便一直跟著的人……已經走了。謝庭春渾身的氣勢瞬間一變,一雙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這次忽然回京,絕對不是僅僅因為天祺帝的心血來潮,背後必然有人推波助瀾,而這個人……似乎又很喜歡看自己做出一副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眾叛親離的模樣。這個套路,同他前生何其一致!隻不過擁有一世記憶的他自己主動加快了這個進程而已。如果沒有猜錯,這個幕後的人,絕對同他前世的獄中枉死脫不了幹係!此次回京,的確危機重重,可是這麽一看,危機四伏之內,又蘊藏著無限機遇。謝庭春沉思片刻,果斷地抬腳走向了小栗子街相反的方向。**太醫院柴院判的家中,此時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謝大人!您怎麽忽然回京了?”柴院判一臉震驚,他平日裏除了在太醫院的工作,便是回家專心著書立說,少有訪客,此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這會兒袖口甚至還沾著些墨跡,就稀裏糊塗地被自己的夫人拉出來迎接了。“柴院判。”謝庭春恭敬地拱手一禮,從懷中掏出一疊手稿來,低頭看了幾眼,情不自禁地眉眼帶上了笑意:“我此次回京述職,小亓將軍托我將這些防疫心得的手稿帶回來,給您過目。”柴院判聞言大喜,之前他便聽說,小亓將軍在火器營瘟疫事件後沒過多久便奉旨帶兵出征,想來應該也是忙得很,哪裏想到他居然如此盡心,將自己的話放在了心上。謝庭春手中的稿子厚厚一疊,字跡雖然有些稚拙,但是橫平豎直,幹幹淨淨,一看便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頓時感動得眼淚汪汪,迫不及待地便要從謝庭春手中接過。拉了一下……咦?柴院判疑惑地眨眨眼,再次雙手用力拉了一下。還是……沒拉動。他忍不住盯住了謝庭春拿著稿子的手,那手指尖都發白了,明顯是很用力地抓著不放:“謝大人……你這是……?”謝庭春這才恍然大悟似的,依依不舍地鬆開手指,舔了舔嘴唇,眼中帶出了一絲暗芒:“這……都是小亓將軍花了很大力氣寫出來的。”謝庭春在同亓楊關係有了質的飛躍之後,經常以“指導大哥幫柴院判寫書”為名同亓楊黏糊,可是一般情況下,這指導著指導著……就變了味兒。滿滿的一遝手稿,可都是自己同大哥的甜蜜記憶呢。至於說亓楊這“很大力氣”到底是用來寫字了,還是用在抵禦謝庭春的鹹豬手上了,那可就不好說了。然而x院判並不知道這些讓人無語的細節,一臉肅然起敬:“小亓將軍宅心仁厚,老夫感激不盡。”謝庭春與有榮焉,一臉驕傲地點頭道:“那是自然。”柴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