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庭春微笑道,半點都不肯鬆口,然而眼神卻微微一亮,很快被何岫精明的老眼捕捉到了。“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微微一笑,似乎並未因自己的話被繞了過去而煩惱,破天荒地表揚起了這位他的宿敵的孫子,將頭探近:“不用擔心,我並不是來害你,相反,我是來幫你的。老夫……素來喜歡像謝大人這般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謝庭春瞳孔一縮。這是來招攬他了!“多謝何閣老抬愛。”他神色如常地施禮,微笑道:“隻是家祖父那邊……”何岫聽到這兒,在桌子上敲擊了兩下,一雙眼睛精光四射:“謝大人是個有誌氣的,想必也不甘心一直隻做謝家的大少爺,你說是嗎?”兩人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彼此很快都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多謝閣老提點。”片刻後謝庭春露出了一個感激中帶著恭敬的笑容,為何岫斟上一杯茶,沉默片刻後像是終於沉不住氣一般道:“何閣老所言極是,我為官多年,一直在長山打轉,不瞞您說,在邊陲之地,實在是太容易被武將的光芒蓋過了。”一邊說著,謝庭春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試圖極力掩藏的妒恨!何岫心中飄過一絲意外之喜。本來以為這謝家小子同那亓家小子關係挺鐵,沒想到內裏竟然也不是一條心,甚至矛盾還不少!也是,上次亓楊奉旨回京的時候,他便注意到這兩人來的時候看起來親親熱熱的,走得時候卻一前一後,一副一塊兒多待一刻鍾都嫌煩的模樣,多半是從那個時候起就生了嫌隙。這樣對他來說可就好辦多了!想到這兒,他臉色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絲扭曲,如今他堂堂閣老,竟然身不由己到了這個地步,可是不按照那個人說的做,他又實在痛苦難當……定了定神,何岫很快恢複了鎮定:“在老夫看來,謝大人能力卓絕,假以時日,必將奪其鋒芒,隻不過最近戰事太多,文官的能耐之處顯現不出來罷了。”說著說著,他又拋出了一個新的誘餌:“不瞞你說,老夫可以在這兒提前恭喜謝大人心想事成,不出一個月,應當邊關那兒便有好消息傳來。”謝庭春聞言露出了個很是吃驚的表情:“閣老,您這意思是……可這樣的話,邊境豈不是無人可守?”“嗬。”何岫冷笑一下,淡定道:“我大夏賢臣良將如此之多,原來沒那一家瞎折騰的時候,不也好好的嗎?”“多謝閣老提點。”謝庭春聽到這兒,臉上憂色盡去,長長一揖到底,眼中克製不住似的帶了喜色:“那我就恭候著閣老的消息了。”何岫點點頭,像是趕著要回去做什麽事一樣,匆匆起身離去。謝庭春八風不動,甚至帶著如假包換的殷勤神色將他送到了門口,隨後便轉身回屋,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富貴,備車,我要立刻進宮!”**與此同時,濟水以西三十裏,偌大的寶壺原在一年後再度迎來了數以萬計的夏國大軍。“阿楊,我這便要走了,你此去受降,雖然沒什麽大危險,但是也要切記萬事留個心眼。”亓大石一身鎧甲披掛整齊,騎在戰馬上囑咐道。自從亓楊率領靖遠軍將夷國國土打下大半後,夷國當今的國主薩爾瓦隻能率領剩下的部眾一路逃到了屏海城,倚靠鼎江天險守城,本來亓楊也考慮過,要麽幹脆一鼓作氣將整個夷國打下來,隻是糧草已經不夠用,外加長時間出征在外,不少將士都有些疲憊,難堪重負,最後衡量了一下,才下了決定率領大軍回栗城。本來打算來年開春,等兵馬準備好便繼續揮師南下的,隻是沒想到夷國國主卻在這個時候給病榻上的永嘉帝來了一封信函,信中表示如今夷國殘餘的部眾在屏海城遭到了北邊戎國的威脅,戎國嫌棄夷國在之前的混戰中拖了他們的後腿,心懷不滿,加上在亓大石的打擊下失去了部分領土,竟然惦記上了自己已經傷痕累累的鄰居,準備吞並屏海城。夷國國主嚇壞了,心想反正也是滅國,不如便降了大夏,隻求能留下他一條命。信函言辭懇切,理由充分,聲聲泣血,永嘉帝見狀大喜過望,立刻傳旨讓自己的兩員大將前往鼎江畔受降。其實本來受降這樣的事無需如此興師動眾,可畢竟這是象征著整個夷國從此被夏國吞並,是一件頗長臉的大事,永嘉帝與有榮焉,自然想要借此機會給自己的兩員心腹愛將抬一抬名聲。道理很簡單,亓楊也都懂,隻是沒想到的是行至寶壺原,亓大石便要同他告辭,說要回北境去剿匪。北境匪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有其他將領穩妥處理,亓楊心知肚明,這是義父在捧他,免得分走他的功勞呢。心中忍不住有一股暖流湧過。將領之間的義父子關係實屬常見,在不少人眼裏,亓大石認他為義子都是一起政治投資,不過作為當事人,亓楊還是清晰地感覺到了來自亓大石將軍無言的關愛與溫暖。大約人和人之間真的有眼緣這一說,亓楊總覺得第一眼看到亓大石便覺得他十分麵善,沒想到這一份眼緣一直持續到了現在。此刻聽著亓大石的囑咐,亓楊神色認真,絲毫沒有不耐煩之色,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亓大石頗有幾分欣慰地看著亓楊乖乖的臉,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亓楊的腦袋上揉了揉,他的手伸過來的瞬間,亓楊像是心有所感,腦袋一低,竟然準準地將自己的腦袋送到了亓大石的手掌下。就好像……做過千百次一樣的動作似的。二人忍不住都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後,亓楊微微一動,亓大石這才恍然大悟一般,收回手掌看了看,隨即二人對視了一眼,忽然齊聲大笑起來。就在二人身後不遠的地方,三娃忽然開口道:“咦,他倆這麽看好像啊。”“怎麽可能。”朱大郎忍不住失笑:“咱們小亓將軍可是西境有名的美男子,亓將軍就長得……英武多了,他倆又不是親父子,怎麽會長得像呢?”話是這麽說沒錯,亓大石模樣威嚴,氣勢逼人,的確很有派頭,不過要是說長相的話,和他俊俏的義子比起來還是差得遠,朱大郎的言辭已經十分委婉了。隻是三娃還是有些困惑地衝著二人盯了半天。“奇怪。”他嘟噥道:“我怎麽還是覺得有點像?”亓大石和亓楊二人告別之後,便帶領著一半兵馬浩浩蕩蕩往北邊馳騁而去。留下亓楊等人繼續前行,很快,因為夏季水位上漲而波濤洶湧的鼎江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中。“再往前大約十裏,便是夷國國主的營帳了。”斥候飛馬來報,亓楊點點頭,如今天色還早,完全足夠大軍走完這最後十裏地。於是便衝著隊伍一側的旗手揮揮手示意繼續前進,朗聲道:“全軍聽令”“且……慢!且慢且慢!”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忽然響起,隊伍左側的數百名夏軍訓練有素,立刻一扭身便將手中火銃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太監看著麵前黑洞洞的一排火銃,想起了傳說中紅將軍能引天火的邪乎傳說,一時間嚇得舌頭都打了結,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