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為了得到大哥暗地裏做了那麽多見不得光的事情, 謝庭春那張總是淡定自若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了一絲緊張, 腦中“轟”的一聲, 那條三寸不爛之舌極其罕見地失去了言語能力,瞳孔微震, 連手心裏都情不自禁地沁出了細汗來。怎麽辦?大哥心地最為純善,會不會覺得我這樣行事不夠光明磊落……他自有一套行事原則,平日裏也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隻是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怖,謝庭春此時也難得地不冷靜了起來, 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眼中光芒漸漸淡去。“對不起,大哥。”他喃喃開口:“你生氣了麽?你嫌棄我了嗎?”腦袋耷拉著,看起來好生可憐。亓楊本來看他到底是被自己嚇著了, 心底暗爽了一小會兒。可是這會兒見他麵色蒼白,想想也知道一定是腦補了些什麽可怕的東西, 又有點心疼, 憋不住又上手輕輕地捏了捏謝庭春的臉:“好啦,看你這模樣, 做都做了, 還不好意思麽。”他的聲音裏帶著笑意, 根本不像是生氣了或者失望了的樣子。謝庭春的心跳漸漸平複, 這會兒才撿回了自己的理智, 長舒了一口氣後一臉委屈地抓住亓楊的手腕, 在他手心裏用力親了兩口:“大哥怎麽知道的?是謝一謝二說漏嘴了嗎?”謝一謝二的馬甲在神火營初初建立,四處找工匠的時候就讓亓楊給毫不留情地扒掉了,後來亓楊和謝庭春提起這件事,謝庭春隻說那是擔心他安全跟在身邊的暗衛,至於這暗衛還兼具群眾演員等多項功能的事他可是絕口不提,理論上亓楊不該知道才對。“我知道的可多了去了。”亓楊手心裏一癢,看許久未見的青年此刻一臉緊張地死死攥著自己的手,態度再次軟化了,手上力氣一泄,謝庭春立刻打蛇隨棍上地鑽到了他的懷裏。“正經點。”亓楊咳嗽了兩聲,沒什麽威懾力地瞪了他兩眼:“那天晚上頭腦昏沉,沒顧得上,後來回想當晚的事情,便覺得有些不對,那折柳公子和王五走路落地無聲,手腕上筋脈凸起,分明是有武藝在身的人,怎麽可能是普通的紈絝子弟和琴師?”說到這兒,亓楊隻覺得身上被箍得喘不上氣,低頭看了看那個死死抱著自己蹭來蹭去,臉皮比城牆還厚,試圖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某人,忍不住都被他氣笑了:“你說說你,歪點子怎麽這麽多?”謝庭春悶聲不吭,窩在亓楊的頸窩裏裝死。“好啦,不說這個。”亓楊見狀,也不和他多做計較,開口便問道:“今天你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怎麽忽然成了督軍,還做出一副眼裏看不到我的樣子來。”他話音剛落,便感到自己腰上的兩條胳膊驀地收得更緊了,抱著他的人身軀也在微微顫抖。“怎麽了?”他疑惑道。謝庭春埋著頭,聞著自家大哥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著懷中人熱乎乎的體溫,一股險些失去他的後怕勁兒再度湧了上來。從京城一路趕過來,他幾乎是不吃不睡,一邊心急如焚,一邊又得端著,免得讓隨行的小太監看出端倪,可以說是心力交瘁,前世在天牢中聽到的那一句“小亓將軍死了”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晝夜回放,幾乎將他折磨到發瘋。萬一他的動作不夠快,來遲了怎麽辦?謝庭春一路提心吊膽,直到見到亓楊還好端端地坐在馬上,才將一顆吊了好幾天的心放回肚子裏。然而就算在那個時候,他身邊也被那個小太監密切監視著,擔心那小太監是何岫的眼線,謝庭春也隻能強自壓抑自己心中的激動,故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天知道他心裏都快要爆炸了!此時此刻,被亓楊一提,各種複雜洶湧的情緒紛至遝來,謝庭春忽然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衝動,隻想好好地確認懷中人的存在。亓楊還沒來得及等到他的回答,便忽然被一雙冰涼的手捧住了臉頰。接下來,無數個灼熱的吻瘋狂地落在了他的唇角眉間,帶著些急迫和癡迷,甚至連他高挺的鼻梁都被咬了一口。亓楊吃痛,本想將這不知怎麽又開始犯神經病的家夥推開,卻在這一刻心頭忽然一驚。狸奴才二十出頭,離開長山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如今二人貼的很近,他稍微垂下視線,就很輕易地在狸奴的鬢角看到了一小綹白發!“怎麽了,狸奴?”他心裏一緊,趕忙攥住了謝庭春的肩膀:“有人欺負你?”謝庭春微微搖頭,停下了自己無休止的親吻,捧著亓楊的臉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亓楊這才注意到謝庭春的眼底竟然蓄起了一層薄薄的水光。平日裏狸奴雖然愛同他撒嬌耍賴,可是內心卻十分強勢堅定,亓楊哪裏見他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不由得更加著急了幾分,正欲開口,卻看到謝庭春忽然露出了一個滿足的微笑,再度將他拉進了懷裏。“大哥。”他撫摸著亓楊的脊背,聲音中帶著難以忽視的慶幸:“你還在,真好。”亓楊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什麽是“你還在,真好”?難不成自己還會不在?“到底是什麽事情?”亓楊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同樣拍了拍謝庭春的脊背,正色道。謝庭春剛剛宣泄了一通,心情終於平複了許多,整理了一番思路,簡明地和亓楊說了一番今日裏京城的情況。自然,那些關於自己前世是如何淒涼地死在天牢之中的事情,他是一句都不會提及的,隻是說京中情況緊張,他發現不少官員都疑似被人用什麽藥物控製住了,首先懷疑的便是何閣老,但是他的背後應當還有別人雲雲。“我嚐試了一下取信於何閣老,果然讓他上了鉤,隻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不得不做出一副同大哥關係一般,不怎麽熟悉的模樣來。然後我便從何閣老那裏得到了消息,他們應當是要趁著大哥受降的機會,對大哥行不利之事。事情緊急,我隻好立刻進宮請旨追過來,隻是何閣老他們對我應當是並未放下戒心,我身邊跟著的的那個白麵小太監很可能也是他們的人,在他麵前我也隻能小心謹慎,不敢做出同大哥親昵的模樣來……”亓楊越聽,臉色就越沉。他上輩子死得早,並沒有等到天祺帝上位,哪裏知道誌存高遠的永嘉帝唯一的兒子竟然是這樣窩囊的一個家夥,如今夏國朝政已經是烏煙瘴氣,難怪這次受降前軍餉遲遲未發下來,想必也是各路官員在這麽個無心朝政的皇帝手下也都有些渾渾噩噩,提不起勁兒來做事……“狸奴,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叛國?”亓楊不死心地確認了一番。“八九不離十。”謝庭春冷靜道:“隻是目前我手中沒有掌握足夠多的證據,若是貿然出手,事件主謀便很可能會逃之夭夭,當下之計,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說到這兒,謝庭春眼中帶上了憂色:“大哥,如今我們在明,敵人在暗,並不知道那夷國人暗地裏藏了什麽手段要來對付你,此去凶險異常,不如大哥從今日起佯裝身體有恙,暫時先避一避?”亓楊聽罷,沉吟不語,片刻後堅定地搖了搖頭:“狸奴,此舉行不通,若是我不能前去受降,朝廷多半會重新派遣義父,或者其他將領前去,那麽便必須告知他們你的這條消息你在京中境況凶險,夷國人詐降之事知道的人越少,你便越安全,如今這樣看來,我還是得走這一遭。”“大哥!”謝庭春神色焦急地邁步上前,亓楊卻衝他安撫一笑,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小心隔牆有耳,狸奴,我都已經從你這兒知道了夷國人有問題的消息了,難道還能再上他們的當不成?”亓楊笑著摸了摸謝庭春的頭,眼中流露出自信的光芒:“敢用這種陰私手段……可休怪我不客氣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背脊挺直,微微眯起的琥珀色眼睛裏光彩熠熠,仿佛身處的地方並不是普通的軍中大帳,而是將聽他說話的人直接帶到了戰場之上,紅衣將軍橫刀立馬,縱橫馳騁,三步之內,血濺黃沙。謝庭春一時有些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