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二公子、如果是二公子願意出手對付夫人的話……衛淵朝大姨娘抬了抬下巴,問:“你,甘心嗎?”簡簡單單四個字,音若清磬落春風,卻宛若一支利箭般瞬間穿透了大姨娘的心房。她還有大小姐,在這世間還有指望,能活下去,誰又真正想赴死?“婢妾不甘心,當然不甘心!”大姨娘淚流滿麵,用盡這一生的勇氣,豁出去嘶聲喊著,“如果甘心,幾天前就不會在分發給二公子的柴火堆裏,偷放那張提醒的紙條了!”“婢妾原以為夫人想要毒害的是二公子,沒料到竟是老爺!!”大姨娘神情激動,伸手指向衛夫人:“那壺毒酒,是夫人身邊的木蓮嬤嬤,讓婢妾端過來的!!!”被大姨娘用手指著,衛夫人瞳孔驟縮,心中大驚,她沒想到一向怯懦、如泥人般任她拿捏的大姨娘,此刻竟然膽敢當場翻盤!要知道當初衛漓之死,大姨娘做為親娘心裏麵是有懷疑的,她隻稍微施舍些好處,又拿衛桂暗示威脅了一下,大姨娘就連個屁都不敢再放,每天仍然跑到自己麵前晨昏定省立規矩,不敢有半分耽誤懈怠。“靜娘,你又怎麽說?”衛刺史知道衛淵和衛夫人不對付,又見衛淵一語之間就讓大姨娘指認衛夫人,逆轉了當前局勢,不由得暗自稱奇。且不提事實究竟如何,隻可惜他的孽障雙腿不良於行,這等翻雲覆雨的手段若是能用在朝堂之上……心中那股怒火,竟由此慢慢熄了不少。衛夫人見衛刺史容色嚴峻,立即知道他對自己並無袒護之意。除了對待張茂娘,他對待府中妻妾,從來就是這樣的啊。張茂娘死後,他也從未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妻子,而是一個稱手好用、管理家宅後院的工具。女兒家,誰不羨慕張茂娘?誰不想活得像張茂娘?然而她就算最終坐到了張茂娘的位置,也始終是活的小心謹慎,做不到張茂娘的肆意驕縱。隻因工具就是工具,是可以隨時撤換的。你若做的哪一點不周全了,哪一天在他眼裏不好用了,自然有別人可替代。“老爺,今日家宴是由妾身操辦,出了這樣的事情,妾身確實難辭其咎,要打要罰要殺,全憑老爺作主!”衛夫人跪倒在衛刺史麵前,牽了他的衣角哭道,“或者一時情急錯怪了宛晴,惹她這般針對妾身,可是妾身冤枉,實不敢擔此謀害大罪!”她這一跪,身旁的木蓮嬤嬤和衛鴻也連忙跟著跪下。衛刺史見她這般作態,暗忖靜娘向來遇到隻螞蟻都不忍踩,成日吃齋念佛,確實不像是能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事的人。“木蓮、木蓮!”衛夫人見衛刺史表情鬆動,連忙趁熱打鐵,扭臉望向旁邊和她一起跪著的木蓮嬤嬤,“宛晴說那壺酒是你遞給她的,到底怎麽回事?”木蓮嬤嬤不可置信的望向衛夫人,身軀顫抖如秋風中一片落葉。“別怕,你跟了我這麽多年,老爺又向來明察秋毫,必會為你作主。”衛夫人朝木蓮嬤嬤溫聲道。木蓮嬤嬤的手指下意識緊緊抓住膝頭處的衣料,顫抖漸止。……為她作主啊。忽然想起從前在張家,簡陋的院落之中,衣裳樸素的少女眼眸發亮對她說——“木蓮,我要做茂娘姐姐的媵。隻有這樣,咱們才能去那原本去不到的富貴地方。”“咱們明麵上名為主仆,私底下實則情同姐妹,往後你有什麽事兒,我都必定為你作主。”她那時穿著劣質的粗布衣,一頭分叉的黃發用破布條紮起,膝蓋肩頭等容易磨損布料的地方都打著補丁,雙手常年皴裂,充滿了憧憬崇拜的朝張靜娘點頭。靜娘小姐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女子,是拉她出泥沼的光,跟著靜娘小姐,一定沒有錯。這麽多年了,原來這麽多年了。“毒,確實是婢子下在酒裏的。”木蓮嬤嬤緩緩開口,“卻並非想要謀害老爺,而是想要找機會斟給二公子。”“夫人並不知情,因而這毒酒,誤打誤撞差點被敬呈給了老爺。”夫人隻管動嘴皮子出主意,這件事從配藥到下毒,確實是她所做,隻要她將罪名攬過來,夫人就是清白的,並不怕被老爺徹查。盡管經常被夫人說自己糊塗,不過這樣解釋,想來便行的通了。“木蓮,你、你為何要這樣做?!”衛夫人用手捂著胸口,神情脆弱,似乎隨時會倒下,“我、我原以為你是個貼心懂事的!”“二公子自此番進府後,處處與夫人為難,不敬不孝!”木蓮嬤嬤的聲音忽然放大,在所有人耳畔隆隆作響,“夫人慈善寬恕不予計較,婢子卻實在看不過眼!”“謀害小主人,婢子自知是當死之罪,婢子此去,還望夫人往後多加保重!”說完,木蓮嬤嬤深深的看了衛夫人最後一眼,略顯粗胖的身子朝後仰,然後借助這一仰之力,直接把頭重重砸在堅硬冰冷的磚地之上,霎時間血花四濺。堂中眾人一片驚叫,衛刺史微微皺眉一揮手,就有隨從過去查看,然後朝衛刺史稟報道:“這老婢已經斷氣身亡。”衛夫人以袖掩口,眼睛大睜,似乎同樣受到了驚嚇。然而那袖下的唇角,卻因為逃出生天的喜悅微微上翹。好木蓮,好丫頭!以命攬下所有罪責,死前還給那小畜牲安上不敬不孝之名!要知道當朝以忠孝為治國根本,縱然現在看似傷不了那小畜牲分毫,卻也至少能在老爺心裏留下這樣的不良印象。隻可惜像這般忠心耿耿的丫頭,將來要想再調|教出一個,恐怕不那麽容易。縱然小畜牲手段了得,連向來怯懦的大姨娘都投靠依附於他,可是木蓮攬下一切罪責,死無對證,我看你再怎麽翻手雲覆手雨!“……這件事,到此為止吧。”木蓮嬤嬤的屍身很快被拖下去,衛刺史看了一眼仍然低頭跪著的衛鴻,知道沒有辦法繼續追究,於是開口結案,“靜娘禦下無方,險些釀成大禍,收回掌家之權,從此禁足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