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始至終,有一個念頭模模糊糊的在他腦海中橫亙著,他要等一個人。“阿女啊,那是戶好人家,後生身體好、樣貌俊,能幹的很,跟你年紀也相當。阿娘為你千挑萬選出來的,你為何又不願意?”母親在一旁絮絮叨叨,露出發愁的神色,“也不知道,到底能看中什麽人嘍。”“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說人家了,你好好想想。”說完,母親唉聲歎氣的走出門外,帶上竹門。他那一世坐在梳妝台前,用梳子一下下梳著頭發,陽光斜斜從竹樓的窗外照進來,銅鏡映出十六歲的少女。發堆烏雲,皮膚潔白細膩,像是枝頭新摘的梔子花。殊色秀麗的容貌、窈窕高挑的身材,更兼伶俐聰慧,讓他自十三四歲起,求親的就踏破了門坎。他們這兒不講究盲婚啞嫁,父母也都開明,會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見。按說到了他這歲數,不說出嫁,至少也該訂下人家。然後過個兩三年,雙方都準備好了妝奩嫁禮,就熱熱鬧鬧的辦場婚事,正式成婚。母親說的那個後生,確實家境殷實,樣貌俊,身體好,人能幹,和他年紀相當。任憑旁人誰看了,都會覺得般配。但是……不對啊,不是他。寨子裏那麽多後生,誰都不是他。少女停止了梳發,緊緊攥著掌心裏的木梳,直至梳齒壓入掌心皮肉半寸,細細密密的疼痛。可是,“他”又是誰呢?不知道,也無處可尋。反正如果見到他,就一定能認出來的。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少女眼中湧起委屈的淚水,啪一聲將木梳放在梳妝台上,起身朝門外跑去。少女家的竹樓前,種著大片的梨樹。眼下正值春季,雪一般的梨花開遍枝頭,像是一頂花做的華蓋。少女來到梨樹下,淚水沿著麵頰滴落,頭上那頂花做的華蓋似有所感,亦隨之撲簌簌掉落,落了滿地的梨花。一陣風卷起梨花,呼啦啦吹向遠方。“……你們是不是想要告訴我,我等的人在那裏?”少女仰起臉,看著那隨風飛舞的白色梨花,“他再不來,我就真的等不到他,要嫁給別人了。”正如母親所說,縱然家裏再寵愛她,也不會由著她的性子一直耽誤下去。遲早要在寨子裏選個後生。而這個日子不會太遠了。梨花不說話,隻是呼啦啦的被風吹著,朝遠方的深青色山巒方向盤旋而去。少女琥珀色的眸子裏倒映著雪片般的白色花朵,唇角忽然勾起一個微醺的弧度,邁開腳步,朝著風的方向而去。他不來找自己,那自己就去找他。少女感覺不到天色逐漸變暗,感覺不到衣裳被荊棘勾破,感覺不到鞋底被山石磨爛。隻是在崇山峻嶺間,沿著風的方向一直走。直至被一條蛇咬了腳踝,再也邁不動腳步。眼前是一個洞窟,少女拖著開始麻痹的雙腳走進去,半趴在裏麵的大塊岩石上。恍恍惚惚記得,自己和他也曾經住在一個洞窟裏,隻不過那個洞窟布置得溫暖舒適,有高床軟枕,有熏香綺帳,有歡聲笑語,不像這裏光禿禿冷冰冰。死寂靜默一片。“你在哪裏啊……我就在這裏,快些來找我啊……”少女臉頰貼著冰冷的岩石,喃喃自語著,纖細的手指摳進石縫,腳底的麻痹逐漸蔓延至整個身體,“你不來,我就隻能在這裏一直等下去了……”之前真的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疲憊的少女用力撐著眼皮,不願意睡去,但眼皮仿若千斤重,一下又一下的往下搭,最終還是挨不過,閉上了眼睛。少女不知道,天亮後父母帶著村民,在山洞裏找到了自己已經僵硬的屍體。因為蛇毒而泛著青色的麵容上,帶著微醺的微笑。如同沉入了一場美好幻夢。湘西秀麗婀娜,豆蔻年華未出嫁的少女,哭泣時能令枝頭上的花朵墜落,落山洞抱石而亡。被稱做神眷者的“落花洞女”。又一世,他做了征戰沙場的將領。與鄰國的戰事結束,就等著封賞回程,難得軍中開了禁酒令,與同袍們在營帳中圍著一堆燒得正旺的篝火,大碗飲酒大聲說笑。“這次回去,老李也該找個婆娘了吧。”有同袍端著酒碗,朝他擠擠眼睛,“咱們老李可是個難得的正經人,從來不去紅帳,想來是要把童子身留給婆娘哩!”“要不是咱們弟兄來兵營的時候都睡一個鋪,知根知底,還真要以為你是不行!”“哈哈哈哈哈……”袒胸露腹的同袍們,爆發出一陣粗豪大笑。“誒誒,都別笑都別笑,往後咱們回去,也不做這提頭的買賣了。我有個妹妹,現在還沒嫁人,正好可以說給老李。”一個同袍走過來,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因為我爹我娘先後去世,我這妹妹前前後後守了六年孝,現在二十三。年紀是大了點兒,可還是個黃花閨女,人長得端正、又勤快,是個持家知禮的人,我覺得跟你還算般配,到時候帶你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