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控製不住。他一天比一天老,頭發都開始白了,卻始終沒有等到那個人。縱然等到,他如今這般模樣,也羞於麵對。甚至找了許多有名的畫師,都始終沒有人能畫出他心目中的形象。他站起身,望向桌子上那張濺了墨點的宣紙,沉吟良久。或者,自己畫嗎?他大半輩子用來執馬韁、握刀兵,生滿粗糙繭子的大手,笨拙的抓起了那根細羊毫。他這一世活到六十二歲,是萬年輪回間難得長命的一世。餘生的二十年,他都用來練習繪畫。從始至終,隻畫一幅人像,廢畫數以萬計。臨終前,他抱著自己最滿意的那一幅,躺進了棺材。幾百年後有盜墓賊掘開他的墳,撬出封棺。隻見一具白骨懷裏抱著一卷畫軸。這是座侯爵墓,墓主人死了還要緊緊抱著的畫,必定十分珍貴。盜墓賊見了難免心熱,用鐵鉤撥開白骨,鉤出畫軸,拿在手中迫不及待的展開。可畫卷上既無題跋,也無名家的鑒賞印,隻是一張署名都沒有的素畫。畫的是漫天風雪中,白衣的仙神袍袖飄拂,回頭展顏一笑。郎絕獨豔,世無其二。盜墓賊看得呆住了,甚至沒有發覺在油燈的光照下,畫幅正在一點點的發脆、變黑。直至畫麵裂成灰黑色的紙碎,像是死去的飛蛾翅膀,沾了盜墓賊滿手。再一世,他做蟲做鳥做魚……有時候一世能活上個三四十年,有時候一世隻有幾天的命。如此輾轉流落於紅塵幾千世,覺魂的那一點靈性記憶逐漸磨滅。他開始不記得,他等的那個人的身形樣貌。他忘記了,那個人身上獨屬的氣息,一顰一笑。最後一世他落於山林,成為了一頭狼。皮毛光滑、四肢身形強健有力,滿口尖利牙齒的公狼。他打敗了老狼王,成為了狼群新的王。狼群裏最年輕、皮毛最漂亮的母狼嗚嗚湊過來,想要蹭他示好。狼們都羨慕的看著他,強者占有最優的資源,包括最漂亮的母狼,這是狼群的規則。他站在最高的那塊山石上,居高臨下的看了那頭母狼一眼,長著細毛的鼻梁上忽然皺起褶皺,露出滿嘴雪白尖利的牙齒,朝著母狼凶惡的唁了兩聲。母狼四肢伏地,又嗚嗚的小心倒退,從此不敢再接近他。萬年輪回,他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在等待一個人。但他就是本能的知道,他若接受了這頭母狼的示好,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比他的性命還重要,需要牢牢抓住不放的東西。他就這樣做著一頭孤獨的狼王,沒有伴侶,也沒有兒女。直至過了幾年,宿命輪回般被新的狼王打敗,又孤獨的開始在山林間流浪。獨狼生存不易,更何況他已經老了,經常是前心貼著後背,肋條骨也瘦得根根突出,再不複年輕時皮毛光亮、強健而威風凜凜的模樣。那一天他很餓,已經兩三天沒找到什麽像樣的獵物。他比一般的狼要聰明狡猾很多,知道人類是一種很危險的動物,他們雖然身軀相對無力脆弱,卻能使用厲害的刀斧和弓箭。若是擱在往常,他不會靠近那間人類建造的小木屋,但他眼下實在太餓,隻能過去碰碰運氣。他小心翼翼用鼻子拱開木屋的柴扉,幾縷陽光伴隨打著旋兒的塵埃,落進了黑沉沉的木屋中。木屋的架子床上,躺著一個細骨伶仃、膚色蒼白的少年。因為過於瘦弱,少年的兩頰都凹陷了下去,樣貌實在稱不得好看,隻是用一雙黑湛湛、明澈的眼盯著他看。似乎對他並沒有任何懼怕。他也緊緊盯著這少年,四肢伏地,謹慎小心的一步步接近,繞床足足走了半圈,這才放下心來,四爪一蹬朝著那少年撲去。從此往後,情意妄念叢生、癡心追隨至今。衛琅站在願石前,冥河水在身側淙淙流淌,彼岸花在他腳下盛開怒放。願石上麵那些深深淺淺的紅紋,印入眼中,仿若都是萬年輪回間,曾經流下過的血與淚、不知道多少個孤獨長夜的等待和刻骨思念。這些記憶本就存在於他的內心深處,如今就如同打開了記憶的匣子,萬年時光說來話長,回想起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現在,你明白了嗎?”紫垣在旁邊問衛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