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紀年聲音帶著點驚喜, 他眼睛看向門口, “快請裴愛卿進來。”  無人回應。  小太監低著腦袋,林紀年側首望向他:“小福子, 你不是說人來了嗎?人呢?”  “啟稟皇上, ”小福子頓了頓, 眼睛不敢看前,“裴將軍是來了, 在門口呢。”  聞言, 林紀年微皺起眉頭,倏然覺察到一絲不對勁。  他丟了筆,在書桌前快速的站起身, 窗框陽光晃動, 晃了他的眼。  禦書房的門檻頗高, 不過對於尋常人來說, 抬腳邁過去就好了。  但裴懷瑾不用,他坐著輪椅,需得別人抬, 才能過去,否則依他自身的力量,根本過不去。  隨行的太監不少,然而那些太監像是完全無視了他,眼睛四處張望,就是沒有分毫動作。  甚至兩個小太監之間交頭接耳,嬉笑著討論著什麽。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嘲笑誰。  林紀年掃過那群人,門框的陰影遮了他的眸光。  裴懷瑾對這一切並不是無所察覺,然而他沒有一絲惱怒,反而麵無表情的停在門前。  他黑眸在晨曦裏暴露,像結了層霜,裏麵又薄又涼。  像冬天開門後湧進門的寒風,冷然的讓人覺摸不透。  不可一世的大將軍,被區區一道門檻擋在門外。  對於其他人來說,可真是個笑話。  之前他們忌憚他的武力,忌憚他功高蓋主,每次班師回朝時,都是畢恭畢敬。  如今,裴懷瑾上不了戰場,腿又落下殘疾,那些人開始落井下石。  是個人都想來踩一腳。  但他們又是矛盾的,畢竟裴懷瑾雖然殘廢,卻依舊有兵權握在手機。他們鄙夷的同時又不得不覬覦他手中的兵權。  所以,他們不敢明麵上幹些什麽,隻能使著上不來台麵的陰招。  林紀年手指微扣,一絲怒火倏然在心底燒起來。  “你們都是死的嗎?”他的眼睛看過那些太監,勃然大怒,“一群混賬東西,還不滾過來。”  “皇上……”那些太監見皇上怒容,這才動了身子。  他們原本以為皇上讓裴懷瑾來禦書房是為了羞辱他。  如今怎麽看狀況不太……像?  他們壓著心中的情緒,帶著一絲惶恐的跑了過來。  皇上卻已經對一旁侍衛揮了手,那群侍衛魚貫而入,動作十分利落。  裴將軍進去之後,一向溫和的皇帝卻沒有進去,反而一腳踢翻了門口的花瓶。  花瓶應聲而碎。  小太監們嚇得打了個激靈。  隻聽小皇帝站在禦書房門口,聲音堪比冷冰:“給朕全都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  黃衣侍衛抱拳得令,齊聲道:“是。”  原本寂靜的禦書房外這會兒吵鬧起來,那些太監慌忙跪地,卻已經晚了,小皇帝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轉身入房。  四十大板打下去,他們最起碼得修養半個月。  詭譎雲湧的皇宮裏,這樣無疑是在要他們的命。  “饒命,皇……”  還沒等他們哀嚎完饒命,就被侍衛堵了嘴拖了下去。  禦書房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了過去,一向近身伺候的小福子也被趕了出來。  ……  整個禦書房隻剩下兩個人。  林紀年睫毛微斂,斂下情緒,半晌,再睜開眼時,已經恢複了平日姿態。  房間寂靜,落針可聞。  誰也沒有先說話。  林紀年細細打量坐在輪椅上的人,屬於將軍的揮斥方遒的氣勢似乎被那雙無法站立的雙腿磨沒了,他就這樣坐著,淡淡的,似乎沒有事情引起他一點情緒。  如今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一點將軍的樣子,反而像是獨立在世俗之外的仙客。  “皇上,”裴懷瑾終於在林紀年目不轉睛的探視中先抬首,他淡聲道,“不知叫微臣來何事?”  天氣已經由暖轉涼,他依舊穿著薄杉,沉得他人越發出塵。  林紀年覺得,再塞給他一根拂塵,可以直接修仙去了。  這樣的性格,若說他無緣無故的踹人下水,如今就更不信了。  林紀年終於轉開了眸光,他緩步走回書桌前,問出了他的疑問,“謝博衍可曾得罪過你,裴愛卿?”  謝博衍是謝汀安的長子,京城出了名的紈絝子弟。  裴懷瑾聲音依舊很淡:“不曾。”  林紀年又問道:“那你為何把人一腳踹下水去。”  裴懷瑾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依舊是在早朝的說辭,“看他不爽。”  末了,他抬頭,又補充道:“皇上若是為了這件事找我,大可不必浪費時間。事情就是這樣,並沒有其他的隱情。若是沒有其他什麽事,臣就先告辭了。”  嘖。  林紀年見他冷淡的樣子,不知道為何,很想捏捏他的臉。  不過為了維持一下人設,隻能暫時忍住。  他淡定的站起身,緩步走到裴懷瑾身旁,微俯下身。  “你看他不爽?”他倏然指著自己,問道:“那你看我爽不爽。”  他沒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裴懷瑾抬頭看向他,神情一怔,很短的愣了一下神,半晌,他又恢複涼薄的姿態。  房間的光線明亮。  小皇上已經換下了朝服,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衫。因著半伏身,脖頸露在陽光下,泛出瑩潤的色澤。  他眸眼帶著笑意,眼尾挑起了多情的弧度。  裴懷瑾手指微動。  半晌,他垂眼道:“臣不敢。”  “不敢?不敢幹什麽?”林紀年眉眼斂了笑,似乎逗弄裴懷瑾上了癮。  他又靠近了幾步,仗著皇帝身份開始為所欲為,“是不敢看我?還是不敢說實話?”  裴懷瑾黑眸閃動,古井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不可置信中又夾雜著強裝的淡定。  他有些懷疑剛才自己聽錯了。  那個怯弱的小皇帝說了什麽?  他後知後覺的覺察到自己似乎被人調戲了。  偏偏那個人還是皇帝。  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頭一次露出破綻,他那對付千軍萬馬的計謀在小皇帝麵前潰不成軍。  林紀年眼睜睜的看著裴懷瑾的耳垂多了一點紅。  他的喉結微動,有一瞬間有想趴過去咬一口的衝動。  裴懷瑾可能因為沒有經曆過這樣的調戲,他的耳垂越來越紅,最後漫上脖頸間,隱入衣服裏。  他十四歲上戰場,用了三年時間名震邊關,匈奴聞之色變。  用了三年的時間收複了被匈奴掠奪過去的失地,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把匈奴敢至雁門以北。  他如今也不過才22歲,初上戰場時也隻是個孩子而已。  想到這裏,林紀年倏然又有些心疼。  他神色一晃,突然轉過身去,背對著裴懷瑾,低聲問道:“你在戰場的時候……一定很苦吧。”  裴懷瑾縱橫戰場多年,讀過得兵書數不勝數,卻隱約摸不清這個小皇帝的路數。  他垂下眼,看著那身長衫的衣擺,用同樣低沉的聲音回答:“不苦。”  “那裏晚上夜空很美,星星比京都的要亮,”裴懷瑾見小皇帝陌生的背影,有點見不得那人難過的樣子,他輕聲說,“那草原也遼闊,跑馬時……”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了,倏然自嘲一笑。  這般殘廢之人,還跑什麽馬。  他語氣變得陰沉起來,“皇上叫微臣究竟何事,不如直言。”  林紀年意識到什麽,暗地裏掐了自己手一下。  你這破嘴,提什麽不好!  “難道朕沒事,就不能喊你了嗎。”林紀年語調一轉,眼睛在四周快速的轉了一圈,“再說了,誰說朕沒事?”  他說完,便快速的走到書架上,隨意拿了一卷畫道:“前幾天,朕偶然得了一幅畫,對畫所展現的意境有這困惑,聽聞裴愛卿家中藏畫頗多,就想跟愛卿探討探討。”  裴懷瑾看著他,目光幽深,帶些疑慮。  林紀年無比坦蕩的遞過畫去,輕咳了一聲,道:“裴愛卿,幫朕瞧瞧?”  裴懷瑾瞥了他一眼,半晌,接了過來。  這畫卷用了梨花宣,色澤帶著歲月積攢的氣息,光看表麵是副珍藏的藏品。  林紀年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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