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瘦故知閑事惱,


    淚多隻為別情濃。(唐,魚玄機)


    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宋?朱淑真)


    在心底想過千百次,不斷模擬著:如果再見到他,要對他說些什麽?常常一直想一直想的,想到頭都痛了起來,也想下到一句最適切恰當的。不是沒話可說,反而是想說的話太多了,怕再多相逢的時間也不夠她表達完整,不夠讓他印象深刻。所以想了又想,擬了許多講稿,又將之毀去,總是不斷徒勞無功的重複著這動作,直到累得再也無法想,才願意作罷。


    結果是,她還沒想到最恰當的開場白,他卻已經住她麵前出現。


    太快,還是太慢呢?這次的相逢。


    自從去年八月底她與他分手、她離開美國,如今已過了九個月。在秋天的紐約道別,在夏天的南非重逢。四季還沒輪完一序,可是她卻覺得像是已分開了九輩子。


    對思念來說,這相逢來得好遲緩,讓她等得好痛。


    對遺忘來說,隻九個月的別離,怎夠她去忘記?


    她還沒想到要對他說什麽,隻能癡癡看他,把距離不斷拉近;而他也向她走來,沒多久,已來到她麵前,並且先開口了。


    「如果我說,這莫非是天意,-會不會覺得用語太過老套?」


    「會。」她回答得太快,聲音藏不住哽意。但在幾個深呼吸之後很快平複。這是重逢,滿心想歡呼的心情下,不應該哭泣,「可是我會原諒你,因為你隻是個鄙俗平庸的商人,不是專事浪漫的詩人。何況這些都不重要。」


    他的眉微挑,讓整張本來顯得嚴肅緊繃的俊臉開始往春天的方向融化。


    「那什麽才是重要的呢?」他問,口氣裏帶著隱隱的期待,


    重要的是,我非常非常想念你,而你終於出現在我麵前!她的心臆正在大聲-喊,而她明白這同時也是莫靖遠期待從她口中聽到的話,可是她沒說出來。對他的思念深重到就算脫口說出一萬次想念也還是顯得太輕描淡寫,所以她不想說,不想在此刻說出來;要讓他知道她的想念,應該有其它更慎重的方式,而現在,她隻想小小懲罰他來得太慢。


    於是靈眸輕轉,淘氣的光芒閃動,脫口說道:


    「最重要的是,請發揮愛心,為拯救可憐的企鵝盡點心意吧!」雙手高舉,舉箱齊眉,請施主大方樂捐。


    莫靖遠的發愣沒有太久,可能是,當羅藍眼中閃動著不軌的光芒時,他心底已悄悄做了預備,所以當下反應的動作也挺流暢的。


    就見他緩緩的探手進西裝口袋裏,作勢掏呀掏的,終於掏出一張紙鈔,那張紙鈔的麵額是五美元,本來想丟進她身前的捐款箱裏的,但想了一想還是沒丟,改而往另一邊口袋裏掏去,又掏出一張紙鈔,這次不是美元,是蘭特。麵額大一點,是十元。他臉上帶著好誠懇好有禮貌的笑,將十蘭特丟進她的箱子裏後,還體貼解釋道:


    「我想還是給南非幣會讓你們比較好支使。」


    羅藍震驚了好一會後,才有辦法說話。咬牙切齒的請教他:「先生,請問這就是你的愛心嗎?」


    「太多?」他挑眉。


    「才十塊?!」她變臉。


    「禮輕情意重,-無須太感動。愛心的多少,不能膚淺的以金錢來衡量,-一定同意吧?」他還是笑,像是沒看到她的變臉。


    然後她知道了,他在生氣。氣她把眼下的工作看得比相逢更重,將他辜負。


    雖然不容易從他的笑臉上分析出怒意,但他確實在生氣。


    因為他一整個晚上都在惹她生氣,以做報複。


    而且做得很成功,


    彷佛他來到南非,不是為了投資考察;來到這個慈善會場,不是為了了解南非上流社會的往來情形,他來南非、來這裏,就隻是為了--對她搞破壞!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毀了我今晚的募款工作!」


    「怎麽這麽說呢?-箱子裏那僅有的十蘭特還是我丟的呢。」


    他還有臉說!羅藍簡直氣到沒力。


    「那是說,我還得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嘍?」


    「自己人無須道謝,那太見外了。」莫靖遠以一種縱容的口吻說著。


    「誰跟你是自己人!」她瞪他。


    「原來我是不相幹的別人?」口氣冷了幾分。


    「你、你是故意氣我的嗎?!」


    「我怎麽會做這種事?」他無辜的攤手。


    看吧看吧,這家夥是那種愈生氣愈能把別人氣個半死的吵架強者,他不僅有辦法用很冷靜的態度氣壞吵架對手,還能弄得對手像是無理取鬧的一方。明明事實並非如此啊!


    她很認命的了解到,除非他有心讓她,不然她永遠吵不贏他。如果她還要堅持向他討公道下去的話,搞不好五分鍾之後,她會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向他叩首認錯……想來就好可怕。


    她認了,吵架實在不是她的強項,不管她再說出什麽氣話,他都有法子找出話來反堵,然後氣死她。所以她不要再說了。反正今晚她的募款箱裏隻有十蘭特的成績,已經是血淋淋且改變不了的事實。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宴會已經結束,前來參加慈善晚會的名流都走得差不多,剩下幾個還沒離開的,也都在協會理事們的安排下到別處小酌去了。


    曲終人散,苦命的義工為了節省經費,自行留下來做清潔工作,順便也開始布置明天的會場。明天除了有拍賣會之外,也有歌舞秀,所以舞台布置跟今天不同,雖然鳥盟的工作人員建議她直接回家休息,不必留下來幫忙了,可是她覺得體力還可以負荷,打算等會跟莫靖遠吵完後就上樓去幫忙打掃。


    現下,既然吵不贏他,繼續留下來耗時間也是浪費,所以她道:


    「算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要回樓上打掃去。」心裏還有氣,轉身就要走。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如果莫靖遠會等在飯店大門外等她追出來吵架,那就表示他今晚不打算讓她隨便打發掉。


    冷然看她負氣的轉身走,就隻看著。看著她先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大步走,一步兩步三步後,終於顯得遲疑,步子緩了,最後定住,不再走。他沒出手拉她,將雙手插進長褲口袋裏,立在原處。直到看她停住身形,模樣顯得進退維穀,才開口問著:


    「就這樣嗎?」


    「什麽這樣?!」氣自己的沒誌氣,所以口氣粗率僵硬。


    她屏住呼吸,等待身後的他再多說些什麽,但一直沒等到。就在她心慌的以為他已經走掉了、不理她了,著急的想回身找他時,終於聽到他以沉靜聲音說著:


    「算了,就這樣吧,如-所願。」


    作勢要離開,而他甚至還沒開步走,她就已經急急追過來,從他身後一把將他抱住。


    「別走。」將他抱得好緊,臉蛋埋進他寬廣的背裏。


    她站在他身後,所以沒看到他唇邊泛揚而起的淺笑,與眼底雪融般的釋然。他沒有要走,但要她親自來留。這份總是分分合合的情感,若還能接續下去,必是兩人都有這份心,她必須讓他知道她有,而不是總由他一個人在苦苦守著這份情意,為著她的難以掌握而忐忑。


    她追過來,很好。但這樣的擁抱還不夠,依戀還不夠濃,不夠讓他消掉剩餘的火氣,與心底那一點點小心眼的介意。所以他說道:


    「別這樣,-不是還有事忙?」好體貼的問,作勢要扳開環住他腰的手臂。


    她不放,摟得更緊。「我沒其它事了!」


    「真的嗎?千萬不要為了不重要的人而耽誤其它大事,那多不好意思。」


    這個人!「你就是我唯一重要的事!」她對他的背影翻白眼。


    「我重要?想想看,-還為了十蘭特跟我生氣呢。」他口氣多訝異。


    夠了哦,這位先生!「莫靖遠,你還要氣多久呀?!」不再緊箍他腰,鬆開雙手後,跑到他麵前瞪他,警告他做人要有分寸,太得寸進尺是不行的。


    雖然出口警告他,但她認為莫靖遠還會陰陽怪氣好一陣子,不會讓她今晚太好過,但並不,他已經不再生氣了。


    當她走到他麵前,望進了他那雙溫柔的眸子裏後,她便知道了。沒有氣怒,隻有溫暖的莞爾,眼底滿滿的都是她的身影,哪裏還找得到一點生氣的痕跡?他本來是真的在生氣的,但不知何時已轉為逗她了。


    在好不容易重逢之後,他舍不得對她生氣太久,即使她的反應很教他生氣。


    於是她才開始懺悔起在相見的第一眼,不該因為無法確切表達出思念,便輕率的對他所期待的反應開玩笑。那時他其實很失望吧?她那麽漫不經心的對待他的出現,好像不把兩人的重逢當一回事,甚至還為了募款忽略他……


    她不是故意的,她隻是需要離開他一會兒,給自己清醒的腦袋好好去計量要怎麽讓他今晚留下來,去想想要怎麽合宜的麵對這個讓她九個月來思念得發狂、卻又是已經分手的「前情人」?但是這樣類似忽略的行為卻傷害了他,才教他一整晚都如影隨形在旁,有意無意的破壞她的募款。


    是她的錯。


    一直以來,都是她的錯……


    當他在分手那麽久之後,還以如此溫柔的眼光看她,她便知道,在這段感情路上,都是他在遷就她、成全她。而她對他卻不是太好,一旦走掉了,就是完全的音訊全無,以為這樣對兩人最好,以為這也是他所希望,她多麽自以為是呀……


    「靖遠……」忍不住情生意動,她雙手環住他頸項,將他的麵容拉低,低到她的吻隨時可以偷襲到的角度後,輕輕地喚著他。


    「嗯?」他的唇線漂亮的揚起。


    禁不住他唇的勾引,吻了上去,稍稍饜足了後,才以甜蜜的聲音道:「你隻捐十塊錢實在太小氣了。」


    纖腰驀然被重重箝鎖住,榨出她一聲低呼。有人不悅了,丟出一張黃牌作警告:「-還有一次機會。」別開唇,不給吻。


    真沒幽默感!她心裏直咕噥。


    比起他端得高高的身段,她在這方麵實在非常隨和?再度將他頭拉下,看著他的眼,這次不頑皮了,很真誠地、好輕好柔的對他道:


    「我不想分手,因為分手阻斷不了我愛你的事實。雖然我曾經以為它可以,但我錯了。我愛你,靖遠,我好愛你!好高興在這裏遇見你,因為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不記得自己說了多少次「我想你」,如同她不記得兩張吻得發痛的嘴,在今夜交換了多少個吻……


    天亮了,他們都已醒來,卻沒有起身的打算,依然並躺在她那張小size的雙人床上天南地北的聊著。除了陪伴彼此之外,別的事都懶懶的不想做。


    「在我這裏睡很不舒眼吧?」她住的地方是野生動物園提供的宿舍,很簡的單身套房,所有的家具都是木板做的,當然連床也是。就算她已經在床板上鋪了厚厚的軟墊,也改善不了床非常硬的事實。克難、簡陋,是每一個來非洲做研究的人必須有的覺悟。唯一可慶幸的是這間套房的冷氣至少會涼--她現在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已經低到隨時可以為了一點點舒適而感動流淚的地步了,可見有出來磨練過真的有差。


    這種生活她已經過得很習慣,但他一定很不習慣吧?因為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尤其是他的背,簡直硬到可以拿來當皮鼓打了。


    「是不舒服。」他老實回道。


    「誰教你堅持要來我這裏!就跟你說我這裏不可能讓你得到好眠,你不信,現在得到教訓了吧?」她雖然嘴裏叨叨不停,但已經坐起身,指示他翻身趴著。


    他依言動作,無言的挑眉詢問她想做什麽?


    你說呢?同樣回以挑眉後,開始幫他僵硬的背肌按摩。


    他微愣,但發愣很快轉為舒服的歎息,頎長的身軀完全放鬆了。


    「謝謝。」他道。


    她笑,雖然雙手開始因為過度用力而發酸起來,但一點也不想停。聽說對一個男人太好,就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男人是寵不得的。但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介意,更少此刻她挺愛看他像隻舒服得直打咕嚕的大貓模樣,好像隨她搓圓捏扁都沒關係似的。


    邊整治他的酸痛邊問他道:


    「你畢業論文應該通過了吧?」現在是六月,如果他的學業沒有任何意外的話,現在應該是準畢業生的身分。


    「嗯。」閉上眼。


    「那接下來呢?你打算留在美國還是回台灣?」


    「長輩希望我回台灣,但我考慮留在美國幾年。」


    「紐約?」


    「不。」他輕哼,舒服得快要睡著的模樣。「我打算去矽穀。」


    「去找人才?」


    他張眼,給她讚許的一瞥。「這是目的之一。」


    「那是說接下來幾年,你會處在空中飛人、行蹤難測的情況了?」雙手一頓。


    「嗯哼。」他翻身,將她拉到懷裏來,把她的雙掌包覆在自己的掌心裏輕緩的揉捏。「既然談到這裏,我得問問,等到南非的工作結束之後,-打算去哪裏?」


    「沒有意外的話,會去法國學釀酒。」昨夜在歡愛暫饜的空檔,她已把分開後的生活經曆向他說過一遍--除了寄酒給他的事沒臉提之外,什麽都說了。


    「可是-在這方麵一向有意外。」


    「對呀?所以我其實不知道明年的此刻我人會在哪裏。」她顯得有些苦惱,不喜歡這種誰也找不到誰的情況。悄聲問他:「我們這樣,以後怎麽辦呢?」


    雖然沒有宣之於口的大聲叫「複合」!但他們確實是直接忘掉「分手」那兩個字,當作那件事從來沒發生過的複合了。可是複合之後,又是一個難題,因為他們還是要離別,誰也沒法陪伴誰。


    「藍,-還是可以自由的去飛,但要讓我知道-人在哪裏,這是我對-的要求。」就算相愛無疑,她也沒想過要從此留在他身邊,隨他四處走。因為他們的行程與目的永遠不會相同,他是知道的。


    「可是我甚至不知道你人在哪裏,怎麽讓你知道?」


    「畢業之後,我將不再有自己的時間,至少有三年的時間會忙到難以想象的地步?這樣一來,我們確實很難隨時保持聯係。而這種私人的事,我不打算交給助理去幫我注意。」關於這點,他早就想過。從床頭櫃上抓過紙筆,寫下他私人的e-mail,以及目前可以聯絡上他的電話。寫完後,又想了想,下床走到西裝外套那邊,掏出皮夾,從中拿出一張信用卡遞給她道:「-可以寫e-mail、打電話。若偶爾嫌麻煩,兩樣都不想做,那就去刷卡買點東西,這樣也可以讓我從帳單上知道-人在哪一個國度。」


    羅藍瞠大眼,沒接過那張金光閃閃的信用卡,雖然有些張口結舌,但還是努力說話:


    「哪有人用這種方法去了解別人行蹤的,你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還有,你隨便拿一張信用卡出來,就叫我去刷,如果真的可以刷的話,那我倒想問問是哪一家發卡銀行那麽隨便,真是金融界一大隱憂。」


    「這是我的副卡。」他隻是笑著又躺回床上,將卡片塞給她後,便從她草莓斑斑的玉頸上尋到一處還沒被烙印的地方下嘴,又吸又吮的癢得她直躲。


    「簽名處是空白的!」她嚷。伸手推他。


    「-簽上名之後就可以使用了。」把她的手抓開,烙印繼續往下往下……


    「真的假的?」她喘息,推他的力道綿軟到連隻蚊子都打不死。


    「我隻親自為兩個人辦過副卡,銀行那邊有記錄。」攻占住一處頂峰,唇舌蘊火,貪婪采擷,再不肯離去……


    她喘得更急,覺得他他他……進步得非常神速……比起昨天的猴急、粗魯、橫衝直撞,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她好喜歡這種溫柔慵懶的愛撫,充滿了被疼愛的感覺……


    啊,不、不可以沉淪下去!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他的,而且因為這張信用卡的出現,讓她從電視上偷學來的一些經典台詞(例如:你有錢了不起嗎?有錢就可以拿錢砸死人嗎?有本事你拿鑽石丟我好了等等之類的)終於可以派上用場,怎麽可以不趁機好好發揮一下呢!再說她不想收下他的信用卡,這點一定要跟他說清楚。別說她不缺錢了,就算缺也不想花他的錢。呀!他吻得好色情,不……可以不可以不、不、不……哦!算了,隨便他啦!


    許久許久之後。


    「剛才……」好喘。拿信用卡戳戳他,要他收回。「你說隻幫兩個人辦過副卡?一個是我,那……」


    他拿過信用卡,半轉個身找到她放在床頭櫃上的皮包,放了進去,根本不理她的瞪視,讓她好無奈。


    「另一個是我妹妹,她叫曉晨。」這是第一次,他向她提起家中的人。


    以他這麽注重隱私的人來說,會主動跟她說,是因為重視她。而他第一個提起的家人,是他的妹妹,也表示著他這個妹妹定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想讓她知道。


    在不確定他們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時,他便已將她列入他最重視的人之一,劃屬於極私人、極欲保護的領域裏,不讓任何人知曉,這個男人哪,以他所能做的方式對她好。對於再次相見,他比她更期待,也更積極。想到這裏,對他有些心疼,所以便沒提想退回信用卡的事,也沒再瞪著自己床頭櫃上的皮包了,一頭倒進他懷裏,很屈服的輕歎著。


    她難得的順服看在他眼底,不禁笑了起來,對她道:


    「若有機會一起同台灣,我想帶-見見曉晨。」


    她聽了,沒太大反應。以他們現在的情況來說,見雙方家人這種事還太遙遠了,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呢。下一次相聚都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了,誰有勇氣談將來?


    他與她,誰比較像是對方的災難?


    「靖遠,如果我們一直沒有再見,也許對我們來說會比較好吧,你認為呢?」


    他看她,不答。


    「你一定想過這問題的,對不?」


    「-很遺憾愛上我?」不答反問。


    「不遺憾,隻是覺得悲慘。」她拉過他一隻手掌貼在麵頰上。「我太愛你了,讓我變得一點也不灑脫。每一次看到有趣的事物,都會希望你也能看到;當我笑時,不管多麽快樂,也會因為想到你不在我身邊而笑到想哭。這實在太悲慘了,你怎麽能把我影響到這種可怕的地步。」


    「再多說一些。」他道。口氣像個問診的醫生,惹來她白眼一枚。


    「我的症狀甚至嚴重到就連隨便抽本詩集看,都能自動翻到跟愛情有關的頁麵去流眼淚,實在不象話!」說著,又憤憤不平起來。


    「還有嗎?」


    「當然有!」


    「那繼續說。」他鼓勵著。


    她睨他,覺得他唇角上鉤的樣子有夠礙眼。「你很得意?」


    「怎麽會?」


    「哪不會!你的嘴巴都笑裂到耳後啦,先生!」拿枕頭丟他。


    他接住,將枕頭放到一邊,拉她過來,輕輕對她道:


    「我喜歡聽-說這些。」


    「很榮幸這些話能愉悅到你。」她可不喜歡,覺得自己遜透了,老是在想前任情人,真是不象話,「你以為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很好受嗎?」


    「當然是不好受的。」他了解的。


    「最可恨的是,我們對這一點無計可施。」


    他安撫的拍拍她。


    「既然情勢已是如此,我們隻能繼續走下去,為了我們兩人好。」


    「但……問題還是很多,你知道。」她提醒。


    他點頭。「我們這段感情勢必要經營得比別人困難。我們沒有辦法長期相聚、互相照顧,時間與空間都是耗磨掉這份感情的不利因素。但我們一連分手了兩次都沒成功,隻覺得一次比一次更遺憾,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解脫感,事情隻住更壞的方向演變而去,而沒有結束。那時我便已在想,就算分隔兩地,也不表示非分手不可,也許我們應該試著再一同走下去,直到有人決定放棄,就此打住,那麽我們之間才會有真正結束的一天。」


    她微怔。不為了他過於實際的分析,而在於從這一番話裏,她能體會出莫靖遠在這段感情裏曾經感覺到受傷。即使打一開始,他是基於「她不會在他身邊久留」、「以後不會癡纏」的考量下,邀她談一場短暫沒負擔的愛情。但愛情這東西一旦當真陷入了,又豈能被理智控製?


    所以他們都失控了,在愛情裏七葷八素,如今還找不到出路。這些日子以來,他過得並不比她好。


    「所以,我們要繼續交往下去,直到我們都再也沒力氣對這份感情付出?」


    「這是結局之一。」他點頭。


    「還能有其它的結局嗎?」她不認為。


    「有。」他點頭。「我希望有。」


    「為什麽?」


    莫靖遠誠實的對羅藍招認:


    「因為我不認為這一生還會對第二個女性付出這麽多情感,讓自己失控、精神體力無可遏抑的消耗,卻還是患得患失。既然如此,我應該得到比『不愛了』更好一點的結局。」


    「比如跟我結婚?這算好結局嗎?」她皺眉。才二十一歲的大女孩,想都想不到那麽久遠的事。


    「夠好了。畢竟我隻是個鄙俗平庸的商人,不該奢求太多。」他笑。


    真是個欠扁又愛記恨的男人。羅藍磨牙的想著。


    由於羅藍前一晚的募款成績實在是慘不忍睹,所以今天晚上,她不必抱著捐款箱周旋在賓客之間,工作人員給她兩個新任務作選擇--


    一是,穿得美美的上台,展示要拍賣的名牌禮服,並且陪得標者共進晚餐。


    二是,穿上可愛的胖企鵝裝,除了滿場走動,負責發送氣球糖果給小朋友外,更要在每一個表演節目的空檔,上台熱場子,唱歌跳舞吞火都請便。


    她的選擇當然是第二。


    沒穿過企鵝裝,所以想穿穿看,是原因之一。不想上台給人沽價、品頭論足,是原因之二。還有,反正在場穿企鵝裝的人有十侗,她扮成企鵝中的一隻,既不顯眼又不孤單,最符合她的需求了。


    不知道莫靖遠今晚會不會再出現?已經八點半了,第一輪的拍賣會已經進行完畢,現在是中場的點心時間,來賓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樂隊演奏著輕柔音樂,他們這些扮成企鵝的工作人員已經上台去跳過企鵝舞,也下來了,但他還沒出現,像是今晚不會出現,讓她的心情亂了起來。


    他會來吧?會吧?


    今天下午,他打了一通電話讓助理過來,隻是為了要助理送來他的換洗衣物以及筆記型電腦而已。拿過提袋就想把那個看起來很精明厲害的助理給打發走,而結果當然是不可能。


    因為助理傳達了一道從美國公司捎來的重要訊息,要他馬上裁決回應,莫靖遠不得不先回飯店處理,隻好回頭親吻她,淺促的說聲「再聯絡」後,留下筆記型電腦,說是要給她使用的就離開了,沒做解釋。他離去的速度之快的,連讓他的助理滿足一下好奇心、看看她長得怎樣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再聯絡」又會是什麽時候呢?


    一直忘了問他會在南非停留多久,可能是一兩天,也可能是七八天……唉,就算會留下來半個月好了,他終究還是會離開呀。


    分別,將是他們日後最常見的場景,她最好不要這時就開始多愁善感起來。雖然她已經在愁眉苦臉了……


    「哈-,企鵝小姐。」一道溫醇的聲音在她耳邊揚起。


    是他!是莫靖遠!她驚喜的抬起頭,但頭上過大的企鵝帽沒有跟著上揚,直接罩住她的視線,讓她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苦急的拍動翅膀。


    莫靖遠幫她把半罩的帽子拉到頸後,露出她一張姣好的東方美女麵孔,對她溫柔的笑著。


    他眼底有她,專注的對她笑,她牢牢看著、往心裏收藏著。前一刻的憂傷像是從沒存在過;當這男人終於出現,什麽悲慘都不見了,她的心情倏地高昂,迫不及待的耀武揚威--


    「我今天不當勸募義工,你沒有辦法對我搞破壞!」


    「我可不敢造次。看看,-這身子多麽強壯,隨時可把人撞倒;還有-這兩翼翅膀,雖不能飛,但用來揍人想是不成問題。」


    他拉起她兩邊的翅膀,好生打量著她。這身企鵝裝的體積是她身材的三倍,圓圓胖胖的造型,讓她一旦跌倒就絕對無法自己爬起來;可能也有些重,使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看起來笨拙又可愛。


    「你不會是想要把我推倒吧?」她懷疑的看著他笑得有點詭異的表情。


    莫靖遠微怔後,居然一副「這真是個妙主意」的恍然樣。


    「你別想!」她很慎重的警告他。收回雙翅不給握,又在圓滾滾的水桶腰上隨時戒備著。


    這時不遠處傳來兩聲痛呼的哀號,他們分神看過去,是兩隻意外撞在一塊的企鵝,此時仰麵倒在地上的情況就跟一隻被翻肚的烏龜沒兩樣--怎麽蠕動都爬不起來。


    莫靖遠看得好興味,以眼光詢問正在全神戒備、以防他下毒手的羅藍:很好玩呢,-真的不想玩玩看?


    不要!她瞪回去。開始考慮用她粗壯的水桶腰把他撞飛,因為這男人實在欠扁得很嚴重。


    原本安靜的會場因為這場意外的企鵝對撞事件而轟轟轟地喧鬧起來,所有人都往那邊聚過去,有的搶救,有的指指點點看熱鬧,把輕柔的音樂聲完全掩蓋;而此時樂隊演奏的曲目正是旋律輕緩慵懶的moonriver(月河),是一首適合跳慢狐步的舞曲。


    「藍,來。」莫靖遠向她伸出右手。


    「你忘了我身上穿著什麽嗎?」她也聽到了音樂,不過雙翅還是叉在腰上沒動,不理他的邀請,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穿什麽很重要嗎?」他不以為。說完後便拉起她兩隻翅膀,將她領入無人使用的舞池裏。不管別處正在喧鬧笑叫,把音樂淹沒得似有若無,他們自成浪漫寧馨的天地,完全不受幹擾。


    畫麵不能說是太迷人,畢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王子配著一隻胖企鵝。


    但王子含笑的神情像是懷裏的企鵝是世界第一美女,而胖企鵝的表情也很快的從別扭裏振作,投入王子的溫柔裏,認為自己身為個鵝界的第一美女,跟他跳舞其實是給他榮幸。


    「對了,一直忘了問你,你會在南非待多久?」她問。


    「不會太久?」他看著她,目光始終專注的隻看她。


    他的表情讓她心口一沉,小聲地猜:「很快就要走了?」


    「今晚十點的飛機。」本來今天下午就該馬上飛回美國,但他讓助理去改機票,當時助理的表情簡直驚駭到差點懷疑他被外星人附身。


    馬上……就要走了……這消息讓她聲音一哽,講不出話來,隻能看著他。


    莫靖遠低頭親吻她的發梢,叮囑她道:


    「把電腦帶著。平常拿來當作-的隨身筆記,記錄一些-覺得有趣、想跟我分享的事。裏麵有一個信箱,-可以用來發e-mail給我,以後網路科技會愈來愈發達,不管-在世界的哪個地方,隨時找到網路線上網應該不是問題。」


    她點頭,還是無法說話,眼睛著慌的四處找時鍾,想要看看他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相聚。但視線太朦朧,什麽也看不到。


    「別哭,藍,不要哭。」他將她摟進懷裏,以西裝將她所有的淚水吸納。


    樂隊裏的鋼琴手將一曲moonriver重複又重複的彈奏,旋律將他們包圍,像是永不會停止。


    可是,時間一直在走,走到夜的深處……


    然後,因為夜深,所以分別的時候到了……


    這次,離開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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