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布防圖。”柳憶和齊簡說出同樣答案。“你可知道,這張圖,是從哪來的?”柳憶搖搖頭,手心微微冒汗。“不知道?”皇帝冷冷看著他,語調提高,“你們柳家,掌管著的邊防圖,你如今跟朕說,不知道這圖打哪兒來的?”這情形,柳憶預先想過,也想了解困之法,隻是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柳憶背上出層冷汗。這話說出口,風險太大,甚至都有忤逆作亂之嫌,但不說出口,就難解如今困局。管他的,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豁出去了,大不了觸怒聖上,被拖出去賞頓板子,如今老爹盤踞西蜀,手上又握著兵,皇上有所忌憚,不至於要自己的命。想清楚這點,柳憶藏在袖籠之中的手,慢慢捏緊成拳,沉吟片刻,語調平緩如常。“回皇上的話,這張圖,的確是蜀地布防圖,但這布防圖,蜀軍大營裏有,我爹爹手上有,石將軍手上有,朝中…也有。”他深口氣,盯著皇上越發陰沉的臉,正色道:“如今暖閣裏的諸位,怕是大半都見過這圖,三皇子見過、太子見過,諸位大臣見過,乃至聖上您,都見過。所以微臣的確不知,這圖是從哪兒來的。”見過不怕死的,但沒見過這麽不怕死的,眾人聽完這話,都倒吸口冷氣。這柳攸臣為了替柳家脫罪,不惜將所有人拖下水,甚至,連皇上都想拖下水?這話出口,等於將暖閣裏的人都得罪完了,柳憶在心裏歎口氣,靜靜等著皇上暴怒。隻要皇上暴怒,別說是各位大臣,哪怕是皇子,哪怕是背後那個黑手,都不敢挑這時候出來,再替柳家、替自己說什麽了。這正是柳憶想要的,與其暫時脫險,連累石家,且被人拿捏,不如先將自己置身於怒火之下,至少這種情況下,沒人敢逆著聖意,再來或真或假保自己。確保幕後黑手的下顆棋子,無法落子,攪渾池水、觸怒聖上、置之死地而後生,是柳憶能想到的唯一辦法。皇上也萬萬沒料到,柳憶會這麽說,他眼皮翻起來,沉默許久,說句好,將茶杯啪一聲砸在地上。這聲響動,如同驚雷,眾人嘩啦啦跪倒在地,原本就跪著的齊簡,在大家跪倒時,也跟著偏了偏身子,將柳憶擋在身後。脆響過後,茶水連同茶杯碎片,一同濺起,齊簡朝服上濕了小片。因有齊簡擋著,柳憶身上卻幹幹淨淨,沒被濺上半點,而且連帶著,皇上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憤怒目光,都被齊簡身影擋住大半。愣愣看著身前背影,柳憶抿抿嘴。何苦來擋呢,這個時候,隻需要說一句雖已成婚,但其中詳情,臣並不知曉,不就完了?盯著齊簡背影看了一小會兒,柳憶緩緩垂下眼眸,齊簡朝服背後,用金線繡著的那團蟒,金光閃閃,刺得他眼睛發痛,心也有點痛。茶杯扔完,皇上手邊就沒什麽可扔的了,確認情況安全,齊簡若無其事拍拍衣擺,側身看柳憶一眼,笑著往回挪半個身位,張口說句什麽。皇上將他動作全看在眼裏,不知回憶起什麽,神色有瞬間恍惚。齊簡於是指著被茶水浸濕的布防圖,信誓旦旦又重複一遍:“回皇上的話,微臣是說,這蜀地布防圖,臣沒看過。”齊簡說的是實情,那日議事,他身子不適,早早回了。可是,依照齊簡的性子,不可能隻是為撇清自己,就提到這個,皇上虎目半闔,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麽,皺著眉頭吼聲閉嘴。“我真沒看過。”齊簡滿臉無辜,眼眸裏全都是濃濃不解之情,“想不到啊,我為了兒女私情,派去蜀地的探子,竟能潛入西戎大營,將不知被誰傳出去的布防圖再偷回來,這麽想想,也算立了大功?”這、這都什麽跟什麽?都這時候,還硬要說人是自己派的?甚至,還能把疑似通敵的罪名,扭曲成立功?眾人聽他說完,臉上一時間,都不知該做什麽表情。就連皇上,都有瞬間錯愕。齊簡笑著勾起嘴角,一邊按著胸口,一邊道:“這探子的確是我的人,當年我對不起攸臣,害他傷心欲絕、遠走邊疆,這五年裏我有心悔過,於是派了探子,去看看他近況。”好好的謀劃,眼看著要被這倆人攪合,三皇子忍不住道:“齊清羽,我知道你想幫攸臣脫困,但聖上麵前,怎可胡言亂語擾亂聖聽。”“我哪裏胡說了?”齊簡撇他一眼,冷哼,“也是,三皇子沒有兩情相悅的人,怎麽能理解我們這種情趣?”情趣?那句話提到情趣了?華瓊嘴角笑容凝固。“你們也許不信,但我真有證據。”用手帕捂著嘴咳了好一會兒,齊簡喘勻氣,繼續開口。“我床畔暗格裏,有五年以來,探子替我從攸臣那裏,帶回來的信箋,皇上可派人去查。”說完這話,齊簡又是陣猛咳,咳到後來,眼尾都染上紅暈。柳憶心尖發顫,連忙側過身,輕輕幫他拍背。齊簡對他眨眨眼,勾起嘴角,一手抓緊胸口衣衫,另一隻手持絲帕捂住口鼻,撕心裂肺咳嗽聲過後,手帕背麵,透出紅色。柳憶心跳陡然加快:“齊簡?”猩紅血液順著手帕縫隙滴落,染紅胸前,又砸到地麵,咳嗽聲依舊撕心裂肺,連喘氣聲都越發急促,隨後急促呼吸聲突兀停頓下來,齊簡身體緩緩朝地麵栽去。這變故太過突然,柳憶連忙將人摟住,眼睛驀地紅了:“齊簡!”齊簡用幹淨的那隻手,握住柳憶小臂,緊緊捏一下,又馬上鬆開。捏完,他仿佛脫力般,將頭靠在柳憶肩上,倒過一口氣,邊咳邊喘,熱氣一下下吹進柳憶耳朵,和熱氣一同入耳的,還有幾不可聞的別怕兩個字。然後,他仿佛看到什麽,猛地推開柳憶,臉色慘白,淒愴目光中帶著瘋狂和希冀,不管不顧就要向門口衝,卻因腳下發軟,剛爬起來就又要摔倒。身體砸向地麵的同時,齊簡目光鎖死在簾席之下,聲音陡然提高:“父王!”淒厲吼聲一出口,暖閣內頓時鴉雀無聲,連方才圍過來的群臣,都猛的閉上嘴,驚恐扭頭看向門口。帶著破音的喊聲,仿佛利器直直戳進心房,柳憶心髒痛得縮成一團,眼前隻剩下齊簡跌落的畫麵。近乎本能地伸出手臂,將顫抖的人穩穩接住,又攬進懷裏抱緊,確認齊簡並沒摔到磕到哪裏摔到哪裏,柳憶這才分出心思,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簾子下方有團黑影,半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柳憶眯起眼睛,勉強看出那黑影,有些類似馬靴輪廓,黑影四周地麵色澤更暗,好似被什麽浸濕。沒人開口,也沒人有動作,甚至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仿佛所有人,都被這變故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