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都問他為什麽忽然換下常年不變的仙盟衣物, 他說是為了一個人, 並沒有說謊。隻不過那人當時不在船上, 如今正在眼前。步繁霜見他不說話, 略一加思索, 也想起那段往事, 頓時笑的像是之前偷了點心的護法。淩讓謹長笑一聲, 手中折扇直取步繁霜命門, 步繁霜抬手用洞簫一檔, 兩人在空中騰挪,金色與水色光芒交相輝映,清氣與魔氣繚繞在天地之間。“寒星幾點酒一盅,信馬側聽竹間聲。無名斷劍蓑衣負,千金貂裘贈親朋。茶涼酒熱劍指處, 颯然天地勝長風。今宵醉宿巫山下,明朝枕石洛陽東。巫山誤我多情子,枉遣神女入夢中。洛陽遊俠城邊過,笑我潦倒誤芳叢。”步繁霜起了第一、二句,淩讓謹見他不按照規矩來,便續上第三四句,每人一聯說下來,手底下也已經過了六期招。步繁霜微微皺著眉,忽然低聲道:“怎麽什麽句子都能說有點悲涼?”淩讓謹一怔,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步繁霜的洞簫直奔他的下巴來,看上去不像是打架倒像是調戲。淩讓謹:“……”能不能講點道理?他撥開那柄竹簫:“不是要給我看東西麽?”“你已經一心兩用,就別再三心二意了。”步繁霜橫抹長蕭,“打完架……自然能看見。”他最後的語氣微微上挑,聽得淩讓謹心裏一動。“仙曲宿音當宿夢,萬仞孤山迎孤燈。何妨天地獨行客,殘陽風裏聽孤鴻。”孤鴻二字落下,仍舊如往日一般是平手。步繁霜躲過淩讓謹最後一招,攏了攏穿的不是很嚴實的衣物:“你要是當眾給我把衣服劃開了,那下麵的人容易瘋。”“倒也不至於。”淩讓謹輕描淡寫收手,“他們又沒幾個喜歡你的。瘋什麽?”“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敢。”步繁霜笑道,“卻也不錯,總比阿謹這樣爛桃花多得甩不開要好。”說罷他忽然打了個響指,夜已深,然而三界集市晝夜不休,畫舫和岸邊更是燈火通明。在步繁霜做完這個動作後,無數劍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精準地撲向船上岸邊的燭火燈籠。刹那間,湖麵上一片黑暗,唯有月色如水瀲灩。在場眾人低低驚呼出聲,卻也不敢亂動。隻見燈火熄滅後,步繁霜忽然將洞簫指月,魔氣灌入竹中,隻聽那洞簫發出陣陣響聲,似乎要承受不住如此強烈的魔氣,最後一聲碎裂之音自步繁霜手中傳來,那洞簫分崩離析,化作了點點灰塵。然而隨後竟有一大片烏雲自西邊而來,迅速籠罩住月色和星光。這下可真是一片黑暗。就在淩讓謹不由自主想要點亮什麽的時候,湖麵上驟起萬盞孔明燈,飄搖而上,一點點在風中起舞,遠遠看去竟似一條銀河。隨即岸邊傳來小聲的驚呼,淩讓謹回眸一看,岸邊一處樹林裏忽起一彎明月,步繁霜的手指微動,那明月隨著他的動作緩慢上升,悠悠正向他們飄來。太白言:“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那該是一輪滿月,盈盈清輝掛在天上。如今眼前明月正是盈虧模樣,宛如柳葉,又似側立的遠山眉。是情人眉間眼中、未到上弦的月初玉鉤。待那明月升至與他二人齊肩時,淩讓謹恍然看見那月亮中間還有一顆桂樹,下麵有一隻雪白的兔子,正歪著頭看他們。這明月也是一盞燈,精致複雜,白色光芒不像是蠟燭,更像是平日采集的滿月精華,難得的好東西被敗家的魔尊不要錢一樣封在燈中,這樣一來,這燈就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廣寒。燈前有一個架子,放著一顆小桂樹,桂樹載在盆裏,土中不知道埋了什麽,也發著悠悠清光,故而桂樹雖然普通,卻也發著光。那兔子見和淩讓謹距離越來越近,一蹬後腿,向仙尊撲來。淩讓謹伸手接下,身後步繁霜道:“還記得我們重逢時,我就是裝作一隻白兔。當時你說昆侖上沒養雪兔,如今我送你一隻。”他頓了頓,輕聲笑道:“昨天問你要什麽,你說要月亮,你看我把月亮給你摘來了。”淩讓謹垂眸,心緒翻滾,有些話幾乎要衝破喉嚨。他曾血熱難冷,仗義江湖。也曾無悲無喜,不偏不倚執管仙盟。他溫和有禮,為天下人讚賞。有人愛他,有人恨他,有人敬他也有人怕他。然而第一次有人大費周章,隻為讓他開心。也隻有步繁霜可以不計較一切,因他一句笑語,當真摘月亮給他。他慣於保護別人,滿足身邊人的要求,寵著朋友親人們。步繁霜截然相反,不會把誰放在心上,卻願意一心一意來哄他,保護他,寵著他。這月色他甚至覺得自己擔不起。這是步繁霜給他摘的月亮,劃的銀河。步繁霜朗聲道:“三界集市禁武,仙尊為我破例一次,此為謝禮。”隨即他懶洋洋笑道:“孤山擺了一天攤,什麽都沒賣出去。不過也無妨,我孤山就是錢多東西多。諸位不來買,我反而想送諸位點什麽。就請諸位也一覽我孤山的明月。”看熱鬧的諸位:“……”這話雖然不錯,但是怎麽聽著這麽欠揍呢?但是步繁霜再欠揍,他們也打不過,隻能眼睜睜看著魔尊揚長而去。淩讓謹深吸一口氣,慢慢落下,對廉故點了點頭:“孤山尊主親臨宿音山,雖是三界集市期間,但也不能怠慢。在下就先告辭了。”廉故張了張嘴,最後頹然笑了笑:“不敢耽誤仙尊正事,今晚……廉某開了眼界了。”淩讓謹踏著水,往升起月亮的樹林走去。樹林之中,卿卿和莊墨正在調戲風瓊野,見淩讓謹來了,卿卿和莊墨立刻站直:“尊主夫人好!”風瓊野蹲在地上琢磨:“我以後是不是可以直接管二師尊叫師尊,管師尊叫師娘了?”淩讓謹哭笑不得地敲了敲風瓊野的腦袋,將懷中白兔交給他:“先幫我帶一會,我有點事情要辦。”隨後他看向卿卿和莊墨,莊墨作為一隻老狐狸,立刻往後指了指:“孤山在城中最好的客棧包了下來,天子一號房。客棧已經清場了。我們的人都在外麵放燈看燈,保證整個客棧就你倆。”淩讓謹:“……多謝。”貼心的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