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動了一下手,顧忌到或許有傷口,不敢動作太大。他的腿曲著伸不直,感覺自己像是仰麵躺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眼前昏暗的環境偶爾有橙黃色的燈光一閃而過,照亮的一瞬間,徐皓看上去,發現那燈光像是隔著車玻璃。這是汽車正在穿越山體隧道的聲音。徐皓後知後覺的發現有些不對勁,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口,完全不疼,甚至觸手還是一層夏天絕對不會穿的毛衣。他一愣,又把手迅速的伸進衣服裏麵摸了一把,皮膚光滑平整,完全沒有傷口的痕跡。徐皓猛地坐起身來。他的大腦對於不久前發生那場車禍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得無比清晰,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夢,再者,這也不是他下飛機搭乘的那輛出租車。看著,更像是……突然,汽車從隧道中衝出去了,刺眼的日光一下子湧入視線。副駕駛座上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一榔頭打碎鏡麵一樣,把徐皓的思緒瞬間拉回到意識中。“兒子,才醒了?”徐皓扭過頭去,陽光明朗,四周的一切都看得無比清晰。徐皓則是見了鬼一樣瞪著前麵,完全蒙了,“臥槽,媽?你怎麽會在這?”徐皓他媽看起來比徐皓記憶中還年輕,她轉過身來照著徐皓腦門就是一抽,用撇著山西調調的普通話開始罵他,“咋了,你小崽子還說起髒話來了,來新家可不許這麽粗俗了。”徐皓一巴掌被他媽拍的生硬,但還是一臉懵逼,他挺身湊上前去,往駕駛座上一看,更驚了,“爸?爸你也在這?這怎麽,怎麽,我回國沒告訴你們啊?不對啊,我不是,我不是那個……”徐皓衝著胸前比劃了一陣,才發現他這一身衣服也換了,羽絨夾克,裏麵搭著一件灰白色的高領毛衣,腳上是他上學時候特別喜歡的一雙限量版球鞋,一眼看上去,白邊兒都沒變黃,還跟嶄新的似的。徐皓話卡在一半,不上不下的,就沒聲了。前麵徐皓他爸還跟他媽抱怨,“咋回事一睡起來魂都沒了,馬上到新家了,你趕緊給他收拾收拾,那新鄰居見了麵不能留個好印象,以後還咋混了?”他媽一聽深以為然,把身子轉過來更多,然後張開手往徐皓的頭頂一陣拍,“你看看你看看,頭發都蹭起來了,衣領子過來,歪哪去了?”徐皓怔著一張臉不躲也不閃,任由他媽打發衣著,整理的差不多了,他爸刹車一跺,徐皓身體跟著慣性往前傾。這一傾不要緊,不久前車禍的記憶一下子在腦子裏炸開,徐皓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心髒病都要出來了。他捂著胸口腦門直冒冷汗,見他爸已經推門下去了,隻得問他媽,“咱這到哪了?不是,這怎麽,我怎麽,這還是在s市嗎?”徐皓他媽連瞥都沒瞥他就推開車門,“你爸難得抽空在家待幾天,別讓你爸發火啊。”徐皓被拉扯著下了車。一下車,視野就寬闊了。徐皓正麵看見一棟三層小洋房立著,旁邊花園裏一片枯黃的草地正趕上初春蹭了點微末的綠色,後麵河岸畔的人造湖被微風吹起一點褶皺來。這是一個環境相當優美的小區,眼前房子無論外部還是內部都修整的十分精致。每棟別墅相隔位置較遠,充分為各戶主建立起了較完善的私密性。徐皓再往遠處看,還能看見不遠處小區內球場一個圍欄的網麵。徐皓覺得,比起讓他承認二十六歲死亡這件事實,眼前的事情明顯更荒唐。是,眼前的一切都跟他遙遠的記憶中重合了。說是新家,可徐皓臉上沒有一點年輕人該有的新奇勁,他像傻了一樣站在門口,直到他媽推了他一把,他才慢吞吞往裏蹭了兩步。徐皓媽媽問他,“不一直嚷嚷著要來嗎,怎麽一點看不出高興啊?”徐皓神遊似的跟著進屋,被眼前嶄新又熟悉的環境衝得大腦發蒙,嘴裏說話也有點含含糊糊,“那個,我不太舒服,暈車了,我先回屋睡會,那個,你們別叫我啊。”不等他媽介紹家裏的構造,徐皓已經筆直地向二樓走去,遙遙的還能聽見他媽在原地喊了他一聲,“噯,你知道你屋在哪嗎?二樓前麵第二個門,別走我們屋去了啊。”徐皓往後招了一下手示意了解,在徐皓出國之前家一直住這沒搬,別說臥室了,他連這房子冬天哪塊地暖不夠熱乎都門清兒。但是他不能說啊。進屋,鎖上門,整個人往屋裏那張彈性適中的雙人床上一撲,徐皓的腦子這才回過味來。從剛剛意識到一個問題之後,徐皓心髒就一直砰砰直跳,緊張到手掌裏都有點出冷汗。他是真死了。然後重新睜眼,回到了十年前,他第一次來b市,還沒來得及踏進新家門的車上。“活”在了十六歲。這現實嗎?是死前最後一點意識編織的一個夢境?還是說死後的世界都長這樣?徐皓摸了一把自己胸口的心跳,太逼真了,不像是夢。如果算重生的話,十六歲,還有半年過十七歲生日,這可真是個好時候。如果徐皓沒記錯,眼下高一已經過了一半,寒假馬上結束,再沒幾天,他就要以插班生的名義空投到r中去讀書。這才是他真正人生中一個嶄新的開端。r中,作為全國最一線的中學之一,光指著煤老板砸錢是進不去的。在來這裏之前,徐皓整日無憂無慮,在故鄉那個小圈子,大家都簡單得要命,你打我一巴掌,我最多踹回去。徐皓家裏有錢,出手大方,從小到大在學校就呼風喚雨的,走哪都有人給麵子。即使有點矛盾,也基本上是兩三下就能解決。可是b市不同,即使高中還未入社會,這裏的關係也一樣錯綜複雜。r中,這又是b市關係網交錯的一個小中心。徐皓知道他爸早幾年已經開始插手房地產,並且跟政府那邊已經展開了相當程度的項目合作。否則,在b市這種權貴雲集的地方,沒有點關鍵人脈,憑徐皓外省的學籍怎麽也調進不來r中讀書。眼下這個節點,無論對於他家,還是對於他自己,都相當於是一個質的起步。他將會認識一批與從前完全不同的人。徐皓十六歲的身體趴在床上,用手掌摩挲了一下身體下麵的床單,細密的布料紋理蹭著指紋傳遞到感官上,很柔軟,接觸人體還有點溫暖。徐皓轉了個身,仰麵躺下,瞪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刷得整新的天花板看,心裏那點沒著落的情緒過去,整個人的血都有點沸騰了起來。重新開始,多麽誘人。哪怕是夢徐皓也想盡可能做地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