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月初六。


    天門山前山高大宏偉的山門下,匯聚了許多弟子。


    一如上月的同一時刻般,榑景明和範遠身披道氅、腰挎係有紅玉玦的佩劍、背負行囊,前者還有杆玉腰長弓,又是一副將出遠門的模樣;不過這回不同往日,多了許多長老、師弟、師妹、師侄們前來相送,就連他們的掌門師父“一心道人”也前來了。


    因為此番兩人的下山,已被定義為了“出師”,自是少不了一些儀式。


    “此番下山,多多行善布施、傳道救濟。”


    一心道人邊囑托著、邊往二人的包袱裏塞進一部部的經書,“即便再想要濟世安民、行俠仗義,也切記不得違逆我道門五戒。呐,最後考你二人一回,我道門五戒是什麽?”


    “殺生,妄語,偷盜,酗酒,淫邪。”


    榑景明和範遠輕鬆對答。


    “好,切記。”


    “救人救己,都是一種修行。你等出師下山,無非是換一處地方、換一種方式修行,將來任何時候都可以再回來。一日在天門山皈依、傳度、授籙,便終身是天門山弟子,無需介懷。”


    “不過,如非必要,在外盡量莫提師門與為師名號。”


    一心道人塞完了經書、撫須微笑道,“天門山既無需向世人推廣,亦不想招惹俗世是非。你等隻管顧好自己本分,莫給師門與為師惹麻煩便好了。”


    二人遂應:“是,師父。”


    一心道人點頭:“好,走吧!”


    “恭送師兄!”


    “恭送師叔!”


    數十上百人在山門下紛紛向二人俯身行禮,榑景明和範遠也恭敬回禮幾道過後,便也轉過了身去,踏上了下山的石階。


    自即日起,他二人便正式出師下山了!


    ……


    按昨日師父的指點,範榑二人此番下了山後便未再往南,取了馬後,便徑直向東南、炎淵邊界的方向去了。


    而一切盡如一心道人所說,炎淵交界有多處邊關,但並無一處封閉,過路行人皆可自由來往。在這片兩國共同的大後方,地勢平坦、人煙稀少,遍滿是青蔥濃鬱、毫無戰略價值的深林地帶,互不設防就如其它各國互派質子般,成了兩國維持和平盟好的基本條件之一。


    ……


    數日過後,位於天門山東南、位其最近的一處關隘“俞嶺關”中。


    這裏如同汕水關般,駐有負責守關的士兵。


    與汕水關不同的是,此地並非兩國唯一關隘,是哪國修的城牆、便由哪國士兵駐守,如今在此的便是炎軍。而汕水關是兩國唯一關隘,所以是隔河修了兩道城牆,由兩國士兵在兩岸駐守。


    由於邊管寬鬆,在此守崗的職務較比前者、是要清閑且安全了許多。


    是日深夜,星光漫天。


    俞嶺關城門雙向大開,火光通明。


    城上隻寥寥五六個士兵在來回踱步,有的手握長戈,有的僅持佩劍。


    片刻,便聞一陣馬蹄飛踏、伴隨著嘈雜的人員嬉笑喧嘩聲,自南方深林中由小漸大傳來,引得士兵們皆抬頭看了去——


    來者是批馬隊、約有三四十餘眾,與他們一樣同佩炎軍衣甲,其中不少人背負著長弓、馬背上都馱有了新鮮的鹿屍。這批人便正是趁著入夜,偷跑進淵國林子裏獵鹿的炎軍士兵們。


    這片地屬於淵國極北,距離最近的也是炎國的城關與駐軍,這群兵士自然沒什麽顧忌。


    加上有他們這一關的將軍也在當中帶頭前去,是故這才有了不少的隨同者。


    “將軍!”


    “哇,將軍好收獲啊!”


    城上幾個士兵見得將軍滿載而歸,當即高呼雀躍。


    馬隊來到城門前、勒馬停蹄後,為首的將軍當即高呼道:“哈哈!今天的收獲,夠請全營的兄弟們開葷了!都到營裏來,今夜就來一頓全鹿宴,都來幫本將軍把帳上存酒幹了!全軍聽令,所有人都來!一滴酒,一塊肉,都不許給剩下!”


    “喔!”


    “將軍威武!”


    身後的眾士兵們應聲罷,紛紛隨將軍執韁轉馬,即將要向著另一端他們營帳所在的位置奔去…


    就連城牆上僅有的幾個士兵聽罷,竟也各皆遵命動身,沿樓梯趕了下去。


    唯有一名持長戈、麵相剛毅、五官看起來年紀卻不很大的士兵,見狀在原地猶疑了住,不肯挪步。


    “柳隨山,你怎麽回事?!”


    城下,將軍見此狀,當即抬頭高聲喝問。


    “噢,將軍!”


    士兵“柳隨山”當即應道,“小的…小的肚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不舒服?”


    將軍聽得嗤笑,“真是奇了怪了,你往時可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吃喝起來可歡了,怎的偏是今天不舒服?”


    柳隨山一時蹙眉:“這,我…”


    城下將軍隊中另一士兵遂高聲道:“柳隨山,今天可是全營開葷啊!少了你可不一定吃得完!”


    將軍當即轉頭:“嘿!說啥呢,怎會吃不完呢,哈哈哈!”


    “哈哈哈…”


    話音落畢,眾士兵當即附和嬉笑。


    “走吧,柳隨山。”


    將軍繼續勸道,“這深山老林、邊境野地,還是大半夜的,還能有誰來?就算真有人來,那咱本來也不閉關,人家見門開著,自己過去不就完事了嗎?”


    柳隨山依然麵露遲疑。


    將軍再道:“實在不行,你把門關上唄!”


    柳隨山再三推辭:“小的謝過將軍好意,真的不必了,下次再幫將軍吃。”


    “好吧!好吧!”


    將軍終於懶得再勸,“實在不想喝,你去了也不盡興,那你就繼續守吧!該做啥你就照常做,啊。弟兄們,走!”


    “走咯!”


    一眾士兵們在將軍的帶領下,旋即離開了城門邊。


    這座兩國邊關在此半夜熱鬧了一刹,很快便回歸平靜,留下了僅一個孤零零的士兵在城上守著。


    望著將軍和弟兄們離去的方向,柳隨山沉默片刻,遂歎了聲出來。接著,便繼續起了他的駐守職務。


    時而看著淵國方向,時而看往炎國方向…


    這樣雖參與不到他們的縱酒歡宴,卻也不必受他們的嘈雜吵擾。雖是獨自一人,柳隨山卻反而得了一份怡然與寧靜。


    ……


    未久,偏是在這大半夜的深山老林、邊境野地,還真讓他柳隨山遇上,有人前來要過關了:


    隻見從淵國方向的林中,一道馬蹄疾馳聲傳出。


    時刻保持警醒的柳隨山聞聲,當即靠到城牆邊,抬眼遠眺,見那來者是獨自一人,衣裝緊實,披鬥篷、戴麵紗,身上似乎還有兵器,這樣裝束已足可算作“可疑人士”。


    柳隨山當即在城上操縱機關,轟隆隆聲響間,城門很快關閉。


    那趕路人出了林子、很快趕到,見城門已閉,當即緊急勒馬止蹄、在一道銳鳴聲中停了下來。


    然而,卻隻是看了下城門,隨後抬看向城上的那士兵。


    眉頭緊鎖、透露出急迫欲要過關的眼神,然卻並未開口做聲,隻是注視著而已。


    “來者何人?!”


    柳隨山例行職責、持戈厲聲喝問道,“俞嶺關雖不封閉,可遇上閣下這樣趕路緊急,遮住麵龐,佩戴兵器,還不肯說話的可疑人士,可還是要盤問清楚才準放行的!”


    城下人仍不作答,僅是神情愈發焦急。


    “把麵巾摘了,姓甚名誰,如實回答!”


    見此情形,柳隨山當即從旁取了把弓,搭上箭矢,拉弦對準了城下那人,一如汕水關士兵般嚴苛盡職,“再不說話就…”


    然登時,隻見那人一伸掌示意,柳隨山便一臉疑惑的放下了弓箭。


    隨後,又見“他”摘了麵巾、取了兜帽,露出了在火光映照下的一臉白淨光滑,鼻挺如削、膚嫩如水。


    紮著個小球髻,唇邊潔淨無物,眉眼英媚交織,夜色下一時竟難分雌雄。


    然一開口,盡管已經努力壓低,便也還是立刻暴露了:


    “官爺,我不是壞人!”


    根本偽裝不得、一聽便知的少女聲嗓一出,就連柳隨山也驚到了刹那,“我是陰陽家士子,名叫‘子顯’,此去是響應炎王請賢書,為炎國效力,順便宣傳我陰陽家思想的!我有名牌可證明身份,包袱裏帶的都是書,身上兵器也僅做防身用!還請官爺放行!”


    “你這…”


    柳隨山知道請賢書的事,對什麽百家思想也略有耳聞,可唯獨困惑是在她女扮男裝之事上。


    隻見他走下城樓,來到了“子顯”身邊。


    打開包袱搜查,果然有她陰陽家的名牌,剩下便是滿當當的書卷,一些微薄盤纏和充饑小點心,幾套換洗衣物、全是男裝。攜帶的兵器裏也沒什麽大玩意,都是些短劍、匕首、小飛刀之類。


    “為何你要女扮男裝?”


    柳隨山問道,“是你們陰陽家…有此規定的嗎?”


    “什麽?又被看穿了…”


    子顯聞罷震驚、細聲自語了句,但很快便恢複平靜答道,“呃…嗯,是的…”


    柳隨山就此聽著便也信了,於是助其係好包袱、隨後說道:“行吧,你可以過去了。”


    說罷便轉回身去,走上城樓,操縱機關、開了城門。


    “多謝官爺。”


    子顯作揖答謝過後,便又係上麵紗、戴上兜帽,回到那副一看便知十分可疑的模樣,而後等到城門轟隆隆打開後,便“駕!”一聲執韁動馬,穿過了這俞嶺關,由淵國進入了炎國。


    柳隨山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總覺有些隱約的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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