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邘鯉僅還以一陣沉默。


    “哈哈哈…”


    不待對方回答,常丙便旁若無人的昂首大笑起來。那爽朗笑聲中,滿是對這位新寅王的鄙夷與輕視。


    笑罷,常丙便轉過身去,踏上不知何時又身後飛出、懸平到了腳邊的長劍上,而後嗖的一聲,直飛衝天、沒入雲端——


    自始至終,近在轉角處的士兵們都沒有發覺到此地發生之事。


    邘鯉則抬望向雲端,看著常丙離去的方向,兩眼微微眯起,當中是鋒利的恨意逐漸滋生了出來…


    ……


    與此同時,數百裏之外,炎國櫟縣。


    “若是如此的話…”


    範遠應罷、遂將杬柷劍收進了腰間鞘中而後,思考片刻、便退了半步道,“斧執事,我想…我是大概知道你身份了。”


    “哦?”


    斧執事問道,“範道長…竟有這樣聰慧?”


    “雖然我等見麵次數不多,但你的行跡,我又不是第一回聽說了。”


    範遠平靜道,“因為…若是將鉉影閣四大執事相提並論的統一分析的話,你…好像就是最特殊的那個。從寅城伏擊邘意,到除滅瑤光樓,到率領炎軍侵吞淵國,你所做的一切,都並不是完全為了鉉影閣,而更像是為了你自己,或者說…是為了炎國。而鉉影閣中,有動機、能力與理由這樣做,又自始至終不曾現身、似乎比閣主還神秘的人,就隻有一個了。”


    “彩,彩,不錯,範道長當真厲害。”


    即便一隻手還提著籃子、斧執事仍抬起了雙手來,拍掌微笑以應,“有話說到這裏足矣,不必再往下說了。而且…還好是範道長猜了出來,若是其他人在此說出這番推論,我可就要滅口了。”


    “嗬嗬,我無所謂,是你們故作玄虛罷了。”


    範遠搖頭道,“那照這麽說,遲早有一天,你會離開鉉影閣,而且…玄闕宗的事,也不需要你來麵對了?”


    “我倒是想參與呀。”


    斧執事兩眼微眯,“但我們閣主明明有門路,卻總是在有意將我隔絕,我便想是也不必勉強了。”


    “我也認為閣主想的有道理。”


    範遠嚴肅道,“比起修仙者們以及玄闕宗之事,你更屬於炎國,更該先對眼前這座江山、這片天下負責才對。”


    “也是。”


    斧執事隻搖了搖頭,隨後便是副無奈的自嘲一笑。


    “那你今夜來此,找我家人們,又是所為何事?”


    範遠說罷,目光便瞥向了斧執事左手提著的竹籃去。


    “範道長不必這樣疑心。”


    斧執事應道,“不論是從國家立場,組織立場,還是個人立場,我都是站你這邊的。要來,當然是幫你們的了。”


    “看出來了。”


    範遠認出了籃子裏的諸般丹藥後,又抬看向斧執事道,“若是這等事,為何不能白天來?偏要趁夜?”


    “我白天要打仗呀,範道長。”


    斧執事笑應道。


    “但…我不希望他們被打擾和影響。”


    範遠再度嚴肅道,“即便這些靈丹妙藥當真有用,也最好不要現身與他們見麵吧,偷偷放入院中,留一封書信即可。而後我們再私下另找個地方,有話慢慢說,我還多的是問題要問你。”


    “當然,這就交給範道長你自行決定。”


    斧執事隨即伸手向前,將竹籃放在了地上。


    範遠注視著竹籃裏的一眾物什,頓時心中也是思緒萬千,複雜無比。


    ……


    其實這段時日,奶奶的憂慮成疾,嬸嬸的辭工,小逸的棄學,範遠全都暗中看在眼裏。


    尤其是從外邊屢屢傳進櫟縣的消息,也幾乎沒有一個是消息。


    自己受到的是宣國的通緝,如今一路打到櫟縣城外的又正是宣軍,而回援的炎軍又直至今天還沒有進城…


    家人們至今沒能見上他一麵,聽不到半句解釋,也隻有愈發擔心。


    而就在櫟縣潛伏的範遠心中卻是十分清楚,眼下的情況,仍身負通緝的自己是萬不能現身的。


    於是,也就隻有做出如上決定了。


    為讓家人們恢複狀態並放下擔心,在鉉影閣方的幫助下,範遠將一籃子的丹藥悄無聲息的帶進了院內。並在籃中留下了自己的親筆信,解釋了自己之所以會受到通緝的原因,以及自己所正在做的事,隻讓他們無須擔心即可。隨後,他便與斧執事離開了範府。


    夜色下,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的飛簷走壁,往城東炎軍大營奔去。


    ……


    櫟縣城外,炎軍大營中。


    此時中軍大帳中,燭燈明亮,共有三人。


    斧執事位於主座,換回了一身厚實鎧甲、嚴密頭盔與披風飄掛的元帥裝束,更顯氣勢十足。


    一身輕便於行動的夜行黑衣,頭戴帷帽、烏發披散,腰掛杬柷劍,眉眼間較比往日已愈發銳利、褪去了許多小道士稚氣的範遠,位於左側座。


    隻一身簡易布袍,穿著與打扮間是毫無任何“貴氣”可言、更讓人完全看不出來其真實身份的薑夷錄,位於右側座。


    三人就此對坐,帳中再無他人。


    “範道長,又見麵了。”


    薑夷錄平靜的向範遠打招呼道,“原以為你那日後便要回天門山躲起來呢,誰想你居然也是個待不住的性子,和我一樣想跑出來呢。”


    “在這一點上,我比薑公子幸運。”


    範遠答道,“我是自由身,並不背負什麽王公貴族身份。下山後,也有自己的本事,能做自己要做的事。”


    說罷,範遠看向了主座位置的斧執事去,兩眼微眯一道。


    斧執事敏銳的察覺到範道長的眼神,隻頰角微揚、輕嗤一笑以回應。


    “當然,這個大家都知道。”


    薑夷錄對此隻有長歎一聲而已。


    “那麽薑公子又是因何得以離開鉉影閣呢?”


    範遠問道,“而且,還是與正助炎國東征西討的斧將軍同行?”


    “這…”


    麵對這個問題,薑夷錄隻有眉頭一蹙,既無奈又凝重的轉頭看向了斧執事去。


    “我來解釋吧。”


    而如今已率軍來到櫟縣城外,又已與範道長會麵,三人共聚一堂,斧執事思索一番,也認為是時候該揭示真相了。


    ……


    “許多消息,想必範道長都已聽說了。”


    斧執事解釋道,“我在來的路上抽空回了鉉影閣一趟,把薑公子接了出來。因為到了明日宣軍陣前,我要借薑公子一席話語,退了這支亡命之師。”


    “哦?”


    不善兵法的範遠聽了隻有疑慮,“隻憑一席話語,如何退敵?”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斧執事道,“根據情報,如今攻進炎國、打到櫟縣來的這部宣軍是由宣國左司馬申正則率領,由以羋筠為首的二十餘名墨家弟子作為軍師的。他們若要繼續打,就憑當今炎國部署的兵力,這炎都孟陽,還當真未必守得住。”


    “可一旦清楚他們的訴求,牽製他們就不成問題。”


    “他們從一開始北上,便是在驅逐追趕寅軍。寅軍撤回寅國後,退路被未軍截斷,因而才隻有朝我們炎國打。”


    “所以,隻需我們能設法助他們打寅國,便足以將他們調走。”


    “但這回讓出的條件,這個誘惑一定要夠大,要大過‘攻下炎都’,否則是不足以調走這樣一支敵軍的。”


    “所以…我會教薑公子,於明日陣前提出,滅寅二策。”


    斧執事微笑道,“並且還要把吞滅寅國的利益,全數讓給宣軍,至少如此…才足以讓他們上鉤。”


    “滅寅二策?!”


    薑夷錄聞罷頓時驚呼,“這…這才開戰不到兩個月,已經有滅寅之策了?”


    “嗯。”


    斧執事點頭應罷繼續道,“明日陣前,薑公子隻需照此大概意思來說即可:炎軍前來,是與宣軍議和,希望宣軍可以調轉方向、撤出炎國。為此,炎國願意獻上‘滅寅之策’兩條:”


    “上策,由我們炎軍負責進攻寅國,不論打下多少土地,統統奉送宣國,直至完全剿滅寅軍、吞並寅國為止。”


    “下策,炎軍向宣軍提供金錢、糧草、兵器等物資及軍隊的支持,助宣軍前往攻打寅國。為使宣軍放心,作為統帥的我‘斧將軍’以及作為江國王子的你薑夷錄,都可以隻身前往宣軍中作為人質。”


    “如何?二位,這兩個條件,聽著都十分誘人、難以拒絕吧?”


    斧執事攤開兩手、自信微笑的看向兩人道,“比起拒絕議和,接下來繼續往前強攻源源不斷回救王都的援軍以及本地的禦林軍,後方再是未國修仙軍的追擊,站在宣軍的立場上,怎麽想…都會是從這兩個條件中選一個答應吧?”


    “…有道理。”


    薑夷錄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你都說做人質了,我估計他們多半會選所謂的下策了,但斧執事,我想知道…這滅寅兩策,你是如何得來?而且,你要如何為炎國謀利?以你們鉉影閣的本事,你們想出來的東西,我看…應該遠不止浮於表麵,當真隻是牽引他們退兵而已吧?”


    範遠此時已經抬手撫頷,深思著其中道理,已抽不開心思插話了。


    “哈哈,當然。”


    斧執事大笑一道罷便又看向了薑夷錄去道,“不過…這就得看明日陣前,宣軍他們要如何選了。”


    “但不論他們如何選,在冬月之前,十月份之內,寅國都將要滅國。”


    “而且,必定是被我們炎軍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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