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斧執事充滿自信的笑言中,範遠與薑夷錄直視著對方、四目相對,各自神情皆已凝重無比…


    範遠所正思慮的,是一場滅國大戰即將發生,將有無數生靈在那片應該被稱為“樂土”、如今卻絲毫名不副實的疆域上喪命。


    薑夷錄在想的則是眼下炎國與宣、寅、淵及黎王室等各國周旋之際,他們江國所處的地位,以及自己與江國又要如何能擺脫鉉影閣的控製,又是否能在炎國“吞食天地”的姿態中有什麽翻身之機。


    帳中三人心底打起了各自的算盤,在一道道眼神對視過後,又是各自心照不宣。


    “不論如何,斧執事。”


    範遠看向斧執事去、神情嚴肅道,“櫟縣是我的底線,也應該是炎國的底線,畢竟過了櫟縣、不足百裏便是孟陽了。我不希望三年前發生在我祖父和二叔身上的慘劇再發生一次,而你…不論是幫炎國,還是幫鉉影閣,還是幫我,還是幫你自己,你…都應該要把握好這其間分寸。”


    “那是當然。”


    斧執事也看向範遠點頭道,“我可以向你承諾,範道長,我炎國的櫟縣,從今往後,永不會再陷落。”


    聽到這番話,薑夷錄則是抬手撫頷、若有所思。


    “嗯,我相信你。”


    範遠點頭應道,“既如此…我就是時候該離開櫟縣了。”說罷,範遠便由座位上站起了身來。


    “範道長接下來要到何處去?”


    斧執事這一問,薑夷錄也隨之轉頭看了過去。


    “不知道,不重要。”


    範遠站直著身板,望向帳簾外點滿了篝火、與天上星光相映成趣的大營,不禁微微歪頭、頰角輕揚道,“行善布施,濟世安民,行俠仗義,多半也就還是這些了。越是在你們掀起了天下大戰的這個時節,天下間就越會有更多流離失所的百姓需要俠客們的幫助。真正想要安天下,我想除了你這樣的,也需要我這樣的吧。”


    “很好。”


    斧執事讚歎道,“若我倆生來是自由身,我倒是也想成就像你一番的事業,可惜了…唉。”


    這句話再一出,薑夷錄看向斧執事的眼神頓時是愈發凝重…


    範、斧二人的字詞語句間,已經有意無意的給他透露了無數個線索,此時的他,也自覺可以猜到眼前這位、所謂“鉉影閣斧執事”或“炎國斧將軍”的神秘人的真實身份了。


    隻差一個揭下他的頭盔或麵具,一睹真容的證實之機!


    然而,就在這時:


    隻見範遠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立即戴上麵紗、壓好帷帽,將麵孔完全遮蓋住,又坐回了原處去…


    “範道長,不必緊張。”


    斧執事解釋道,“是鉉影閣斥候,該是有最新的軍情來了。”


    過一會,不等一旁的薑夷錄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便見帳簾被從外邊掀開、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如鬼魅般走進了帳中,對著斧執事拱手抱拳、單膝而跪。果然是一身漆黑的鉉影閣斥候裝扮。


    “說吧。”


    斧執事抬手示意道,“隻是軍事情報的話,這二位可以聽的。”


    “是。”


    斥候應罷遂道,“九月十九,寅王邘意與未國大庶長安邴率寅未聯軍耗時三日,攻陷墨家總院,墨家巨子龔尚被殺。”


    同樣的消息,前不久傳到了宣營,此時也傳到了炎營。


    “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範遠是最為震驚詫異的站起了身來…


    “還有嗎?”


    斧執事又問,“宣南與未北形勢如何?”


    “九月十二,屈杉曾率宣軍在宣南一帶現身,與未王所派的第三路未軍有所接觸。”


    有所不同的是,這位來自鉉影閣的斥候帶來了另一邊的宣營因戰線阻隔而所未能掌握的情報,“雙方皆帶有百姓隨軍,未軍將屈杉所率軍民皆屠戮殆盡後,放其獨自逃離了戰場,此後便未再有聞屈杉消息。”


    “聽到了吧,範道長?”


    斧執事看向範遠道,“這位可不是我安排進來誆你的啊,這些是鉉影閣外派出去的精英、帶回來如假包換的情報。雖不出我此前大致所料,但想必…你也多少能感受到戰爭的殘酷了吧?須知,屈杉帶的可是包括了百姓在內,有幾萬人的,這可不是金雀宮那晚上能比的。”


    “這…”


    此時的範遠,已是更加瞠目結舌。


    “多謝,情報我已收到。”


    斧執事說罷轉看向了那斥候去,“你且先去吧,再有事我會與鉉影閣聯係的。”


    “是。”


    斥候推手一應罷,便直接起身,動作毫不拖遝的轉身離開了大帳。


    “既然這樣…斧執事。”


    隨後,範遠也緊接站起身來、看向了斧執事去,“你也明白,我接下來會往何處去了吧?”


    斧執事看向範遠,點頭以應。


    “那我也走了。”


    不等二人的回應,甚至也不告辭一句,範遠顯得一副比那斥候更急的模樣,直接也去掀開帳簾走出了帳中。


    他與斥候二人的身形很快消彌在夜色中,了卻得無影無蹤。


    而斧執事看著離去的二人,同時卻也是兩眼微眯,心中有是一番深刻的思量…


    ……


    與此同時,不遠外的櫟縣。


    城中,範府院內。


    夜色下,隻見一名稚嫩的布衣孩童手提一杆燈籠,從一間屋裏緩緩走出,來到了院內一株大樹下。


    “小逸,你還不睡,起來做什麽?”


    未久,便聞一道話語聲,一名婦人從屋裏追出。


    “娘,我剛聽到門外有人說話。”


    範逸回頭看了母親一眼,便指向了那樹根位置去,“然後…你瞧這裏,就多了這些東西。”


    “什麽?”


    範二嬸來到兒子身邊,見到了那座竹籃及其中之物。神情疑慮著間,遂也湊上前去,俯身下來想要仔細查看清楚。


    “這些是什麽?”


    範逸不解道。


    “這些…是你遠哥送來的東西。”


    範二嬸從籃中取出那張寫滿了炎隸的精致絹帛,邊默讀著其上文字邊向兒子解釋道,“他說…他的通緝是被宣國朝堂冤枉了。他如今正與你伯父、伯母一起在為炎國朝堂做事,請我們不必擔心。然後籃子裏的這些丹藥,可以治好奶奶當前的病…”


    念罷,範二嬸又翻搗起籃子來,除了一些陶瓷製的瓶罐、幾張銀票外,還有一枚證實身份用的炎國王室信物——狼形紅玉玦。


    “遠哥!”


    範逸聞罷,立即驚疑抬頭看向了牆沿處,“難道剛才在牆外邊說話的就是他嗎?他剛才回來過?”


    “也許…是吧。”


    範二嬸沒有多想,提起竹籃、拉起兒子便要往回走了,“走吧,小逸,你遠哥沒事就好,回屋睡覺吧。”


    “噢…”


    而盡管被母親一路拉了回去,範逸卻仍始終望著那空蕩蕩的牆沿處,眼中映出深邃星光,不知在想些什麽。


    ……


    時至次日,九月廿三。


    這天一大早,仍屯在櫟縣南門外、尚未攻城的宣軍大營中,便等到了前來請求議和的炎軍來使。


    申正則隻表示“接受談判”便先將來使打發了走後,便立即召集了手下所有將軍、軍師及墨家弟子,眾人匯聚在中軍帳中商討。而得出的結論俱是一致,幾乎沒人答應要在此時此地放棄攻炎。


    如果現在回頭,他們要麵對的是更強大的未軍,屆時,便是被寅、未、炎三軍包圍!


    除非像炎軍一樣借道王畿逃回宣國,否則已是無路可退!


    眾墨者也想到,炎軍必不會傻到以為宣軍真能答應撤走,便多半都想到了炎軍必是開出了一個足夠豐厚與誘人的、無法拒絕的條件,否則也不會自信到遣使前來談判。


    眾人於是也好奇,炎軍為了保住都城,可以開出什麽條件。


    正午午時,南門外。


    從櫟縣城正南門到宣軍大營北門的官道的最中心處,炎軍士兵奉命擺上了一張石桌與木樁凳。身負長杆大斧的炎軍元帥斧將軍與持使節杖的江國王子薑夷錄並排坐北麵南,正視著宣軍大營,身旁則有兩匹馬靜候。


    這一幕像極了十幾日前的新梁城下,求和讓利的仍然是炎軍,唯獨是隨同者從柳隨山換成了薑夷錄而已。


    未久,隨著一陣吱呀聲響,宣軍大營寨門大開,神色肅斂的左司馬申正則與軍師羋筠也各騎一匹戰馬出寨,趕往了那桌去。


    此時,櫟縣城頭毫無動靜,宣軍營中卻各個張弓搭箭、時刻警惕。


    噠噠噠…


    很快,申正則與羋筠便趕來到了石桌邊,二人皆動作輕快的翻身下馬,坐到了斧、薑兩人的對麵。


    四人中三個男子俱是身形高大,唯有羋筠是稍矮一些。


    雖此番是炎軍一方表示出求和的意願與態度,可宣軍一方出於對他們的懷疑,卻是不敢輕信,故而也並沒有表現出太強硬的氣勢,隻是做到了盡可能的謹慎與嚴肅對待。


    “羋姑娘,又見麵了。”


    斧將軍沒有先與職銜更高的申正則打招呼、反倒是先看向了羋筠去,“上次見麵還是在寅城呢,還記得吧?你可能認不出我這身裝扮,但這杆大斧子,你肯定是記憶猶新吧?”


    “你是…鉉影閣的斧執事?”


    羋筠被這樣一問,頓時回想起了那夜難忘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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