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南部,是一片百裏廣袤的群山。


    居高視下,放眼望去,此起彼伏的群山盡是鬱綠蔥翠,樹木叢生、百草豐茂,仿佛一片無人之境。


    然而,正是在這片百裏山叢之中,卻埋伏了主要由宣西平原三十城的百姓們以及宣軍組成的、以屈杉為首的十餘萬宣國軍民!


    自從在雲朱邑改換戰術撤走後,屈杉便率領他們打起了遊擊。


    帶著過慣農忙生活的百姓自然不可能做到靈活遊動,是故,屈杉分散手上的力量,拆成了十餘乃至將近二十部組,自己隻率一部,其餘的交由師弟妹們帶領,發揮著屬於各自的作用。


    當中,宣軍騎兵與戰車打頭陣,疏理山野間荒廢已久的“經絡”,打通連接各個山頭的最快路徑。


    行動緩慢的老弱婦孺們有弩車與弓兵保護,負責一邊行進,一邊在各處山間開荒屯田、囤積物資,建造或占據新的根據地。


    而未經戰陣的年輕力壯們則大多跟隨幾部較大的主力,一邊負責後勤與運輸的同時,一邊接受墨家的訓練,以備時刻填充、投入作戰。


    十餘萬軍民在群山間攤散開來,占據無數個製高點或戰略要地,互為犄角咽喉…


    由於這些人熟悉宣國地形,又對墨者們抱有希望與充分的信任、十分服從分配與調遣,故而使得屈杉的這套戰術施行得是卓有成效。


    雖放棄了三十城,然卻大大強化了這一部宣軍的戰鬥力。


    如今的這部宣軍,尤其是屈杉所率、行動最快的主力,隨時都可以從這片群山的任何一個方向殺出。


    能克製這種遊擊戰法的唯一方式,便是邘意曾指點過常丙的“屠殺”二字。


    自從有過一次教訓後,當前的屈杉也變得更為謹慎,又進入了以往的銷聲匿跡、捉摸不定的狀態。


    十月,初三。


    這天,距邘意被殺、修豫離複位已過去了十一日,炎宣議和過了十日,邘鯉嗣位過了七日,而宣軍、未軍與樂國舊臣趁喪伐寅,淵啟開戰,則是約五日左右而已。


    群山當中的某一處,一座看起來像是已經廢棄、破敗不堪的村莊裏。


    噠噠噠…


    正午陽光之下,隻聽一陣馬蹄聲漸近,東邊的林蔭小路中,有道人影騎著馬匹飛馳而來。馬上是個七尺來高、身材纖細,長發係髻紮簪,一襲碧青色緊身絲織,一麵琵琶負於身後,一柄細劍係於腰間的貌美女子。


    宣宮琴女,楊問歌!


    “籲!”


    待衝出叢林後,楊問歌馭馬來到了這村莊地界,便直接勒馬停蹄,在這一片荒蕪之景中停了下來。


    環視四周,楊問歌逐漸是柳眉微蹙。


    這裏看似破敗,然而卻體現出另一種程度的“幹淨整潔”。各處既沒有什麽叢生雜草與腐朽黴跡,許多圍欄、房屋與農具又像是近期剛剛破壞,甚至一些荒田還是剛剛翻動過的模樣。


    “嗬,拙劣。”


    沿著村莊的主幹道緩步行進了一陣後,楊問歌不禁自言自語、嗤笑出了一句來。


    說完,她便抬起頭來,繼續環望四周山頭、似在等待著什麽。


    “咳咳。”


    見等了好一陣也毫無任何反應之後,她便又調轉馬頭、清了清嗓,抬頭對著大山厲聲嗬斥:


    “別躲了,屈杉!沒用的!”


    楊問歌的聲嗓有她一股內力加持,震徹開去,似一陣烈風般掀動山林,反複回蕩在高穀之間,連綿不絕。


    然而,話音剛落:


    嘩嘩嘩——


    就在村莊四周的大山,從半山腰到山頂的密林中、冠叢裏接連躥出了數十上百人,各個皆頭戴桂葉冠、身穿外鋪一層綠葉的木板甲,手裏張弓搭箭,全部對準的是山底下村莊裏的楊問歌…


    “嗬嗬。”


    見得此狀,楊問歌頓時是神情得意的微笑了起來。


    ……


    不久後,村外的山林中。


    在完全被深綠所覆蓋的山麓密林中的一處空地前,楊問歌騎著馬、在一夥宣軍士兵的帶領下來到了此地。


    見到眼前人,楊問歌才終於踩鐙下馬。


    十步開外,便見是個身形高健、英姿煥發,一身木板甲下是件深青布衣,不長不短的烏發紮著個小球髻,雖臉上故意塗滿了用以隱蔽行蹤的塵泥迷彩,卻仍可見雙瞳銳利有神的青年…


    墨家大弟子,屈杉!


    此時的屈杉已脫下右手的機關護臂,坐在草地上的一塊大石前,磨礪著平時存放在機關裏的許多枚鋒利的細小箭頭。


    見到有個陌生女子被士兵們帶到麵前來,便也一臉疑慮的抬頭看了過去。


    “剛才那聲是你喊的?”


    屈杉疑問道,“姑娘是何方神聖,竟能識破我們偽裝?是我們做的還不到位麽?”


    “報告屈大人,她是永澤宮裏負責給我王演奏的琴女,名叫問歌。”


    帶她前來的一名宣軍士兵抱拳應答道,“我們駐紮大淄時,經常能見到她往宮裏走,但不知她為何…”


    “屈杉,我們不是敵人。”


    楊問歌此時打斷了士兵發言,麵向屈杉恭敬作揖、主動解釋了起來道,“雖然你沒有印象,但我們也是見過的。正是大概三個月前,你與範遠、王子郜一同進宮上殿時,我就在屏風後邊。當時還被範遠察覺,被他提了一嘴,給我王叫走了。”


    “那時?”


    聽得對方如此說,屈杉立即便想了起來、頓時滿臉疑慮,“當時在屏風後邊的就是姑娘麽?可…如果隻是個琴女,又為何不隨著禁衛、內侍與宮女一起退下,要範道長察覺了才退?”


    “我當然不隻是個琴女。”


    楊問歌繼續解釋道,“這琵琶演奏隻是我的營生手段和外表偽裝,實際上,我也是負責時刻保護宣王安全的禁衛之一。和你認識的範道長一樣,我是從宣國的修仙門派出來的。”


    “原來如此,明白了。”


    屈杉聞罷隨即鬆了口氣,“是自己人!諸位散了吧,容我與這位問歌姑娘私下詳談!”


    “是!”


    隨同前來的一眾宣軍士兵紛紛抱拳應聲,而後先後離開。


    ……


    片刻,空地前便隻剩下了屈杉與楊問歌兩人,共同坐在草地上。


    “問歌姑娘既有護衛宣王重任,又離開大淄到此地來…”


    屈杉繼續邊磨著箭頭邊問道,“依我看,要麽是宣王死了,要麽便是他有事找我,但一般人找不到,隻能派姑娘這種有修行過的人來才行,對吧?”


    “正是,屈兄果然機智。”


    楊問歌說著便從衽間掏出了封以細繩係緊的短小羊皮卷來,“我王時刻關注各地戰況,在了解了當前形勢後,他決定正式將宣西防務托付於你,便委托我將此書帶來,算是給你一個官方名號。”


    “哦?”


    屈杉疑慮著放下箭頭,看向了正在打開手書的問歌去。


    “這封是是我王手書。”


    楊問歌打開羊皮卷、當著屈杉的麵念道,“奉我王命,任命你屈杉為我宣國右司馬,與左司馬申正則共同統領宣西三十城兵權,主持防務,抵擋入侵,堅守我宣西疆土。”


    “哇,右司馬,好東西啊。”


    然屈杉聞罷卻並沒有多興奮、反倒隻是無奈嗤笑了一聲後,又低下頭去繼續磨起了箭頭來,“真是惶恐之至,我區區一介墨者,如何受得這統領萬軍之將名?”


    “帶都帶了,還說這些?”


    楊問歌笑道,“如今宣軍,你屈杉一人就已經掌管了至少三分之一,這份官職你完全擔當得起。”


    “一個虛名而已。”


    屈杉仍然神色平淡,“問歌姑娘適才說,宣王是了解當前形勢後做的決定,他對當前形勢知道多少呢?”


    “那敢問屈兄,又知道多少?”


    楊問歌反問回去。


    “哦…還行吧,不算遲滯。”


    屈杉答說道,“我等雖遁入深山、不輕易出麵,但也清楚情報是戰爭的一環,故而也並未放鬆這方麵的工作。所以,像是炎宣議和、蒼禹現身,邘鯉嗣位、麵臨三軍圍攻,淵啟開戰這等事,我們都是已經接收到了的。”


    “喔,那很好啊。”


    楊問歌讚歎道,“那與我王了解到的情報是一致的,確實不算滯後。那如今申司馬攻入寅國,宣西防守,自然需要全新的大將主持了。就是不知…屈兄你為何得知了後,竟然隻是這般反應呢?”


    “唉——”


    聽到此處,屈杉便是長歎了一聲出來,再度放下箭頭,並且是專注看向了對方去、語重心長的歎道,“問歌姑娘,你可聽過一個詞語叫‘墨攻’嗎?”


    “墨攻?”


    楊問歌疑惑不解。


    “對,墨家的墨,進攻的攻。”


    屈杉隨即向問歌姑娘講解了起來,“此事的起源,還得從幾百年前說起。從前,世人皆道我墨家守城術高超,極善於城池攻防戰,又有‘以亟傷敵為上’的訓誡,還自詡俠義,幫扶弱小、樂於助人。於是曾經就有過許多國家力求墨家協助守城。墨家幫助他們,也向來是秉持俠義的原則,分文不取、不求回報。”


    “但就在幾百年前,還沒有黎朝,天下完全是一盤散沙、有數十上百個諸侯國的時候,發生了件微乎其微、早已淹沒於青史長河中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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