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百未軍仍忙著收殮遺體、打掃戰場之時,七萬宣軍在寅使的引領下,從北門正式進駐寅城,結束了寅國短短三個月的政權。


    在那座風氏商隊曾前來送藥、杉筠兄妹曾前來向邘意自薦並與之辯論的,如今擴建工程仍未完成的侯爵幕府中,申、羋二人坐上了曾經邘、蘇二人曾坐的位置,徹底取代了他的統治。


    進占寅都,也象征著這部宣軍終於結束了自此前被未軍追逐而不得已打入炎國起的“亡地”“死地”的狀態。


    過了如此之久,他們也終於等來了和平。


    然而,城中糧草本已受困而將絕,宣軍本部也是在源源不斷接受炎國援助的情況下才能堅持進取的,突然受降,一時反而拿不出能養活全城軍民的糧草,可一向主張愛民的申、羋二人又不可能選擇殺俘…


    於是,盡管知道他們可能淪為具有一定規模與武裝的殘兵流匪,宣軍也不得不選擇了將剩餘寅軍盡數釋放。


    四麵城頭一圍的“寅”字旌旗被取下,皆換上了“宣”字大旗。


    次日,十月廿三。


    大清早,司馬常辛便不告而別,離開了未營,消失無蹤。


    終於重新整頓好了的未軍仍駐紮城西,尚未退兵。未國大司士、玉婁城大長老常甲召集了剩餘弟子就昨日之事進行了一番商討後,常甲提出要撤兵回防,果然獻出雍邑一事暴露、昨日阻擾掌門之事又都有目共睹,此時的他是已無法再服眾了。


    於是,三百弟子無一個打算撤兵回國,常甲無奈,也隻得獨自離去,把這群弟子們留在了此處。


    至此,大黎西部戰場的烽煙便終於完全平息了。


    ……


    又一日過去,天下其餘各處的戰況也接連發生了變化:


    王畿,三路炎軍大軍在曆經三日行軍及半天攻城後,終於盡掃域內諸城,會於幾無王師防守的桂嵐邑城下,並在鉉影閣及太師府的配合下,城門大開,兵不血刃即進駐了城中。


    黎天子“昌定”率一眾文武群臣、妃嬪宗室走出王宮,正式向炎王、炎太子蒼禹及炎將柳隨山奉上十二旒天子冠與玉璽,恭敬跪服,呈書投降。


    傳承了近五百年、二十代的黎王室,至此滅亡!


    炎王親自走進天子王宮,坐到了曾經隻有天子能坐的大殿高座上,立即頒布了許多攻滅黎王室後的新行詔命:


    首先便是黎王室被廢除,原王畿地域劃歸為炎國“桂嵐郡”,桂嵐邑設為郡治、並改稱為“桂縣”;


    昌定被去除天子名號,設為桂嵐郡郡守,封為“黎侯”,配享侯爵待遇;


    天子王宮則同樣降格,改為了“黎侯府”。


    積灰已久的九鼎被炎軍搬起,由炎王派兵運回了孟陽;


    而由於黎王室覆滅,原先被黎軍打下的剩下半片原淵地則同樣歸屬了炎國,被劃歸為了“平淵郡”,郡治設到了此時尚未脫困、被黎軍與啟軍拉鋸著的新梁城去。同時,新梁也被改名為了“梁縣”。


    而平淵郡郡守,則由同率一路大軍前來的柳隨山領受。


    除郡守外,柳隨山還因赫赫戰功被擢升為了炎國大將軍,並受封“武憲侯”,同樣配享侯爵待遇。並且接下來還要繼續再率大軍進入平淵郡平亂,一直到最後直接在梁縣走馬上任。


    莫說是世人,就連柳隨山自己也不敢想象,幾個月前還是個守關小兵的他會能有今日這樣的誇張成就…


    至此為止,炎國終於一統北方,國境直接與寅、宣、啟三國接壤,超越宣國,成為了當今天下疆域最大的國家!


    在所有詔命發下後,炎王便暫時常駐在了這桂縣黎侯府。


    柳隨山當天便率炎軍出城,繼續東征。


    大約於此同時,羅沉也收到了師侄薛十七送來的青鸞飛諭,更是大喜過望…


    ……


    當天正午,桂縣城中。


    黎侯府地下,那片密不透光、但卻廣袤開闊的“鉉影閣總舵”中:吱呀一聲,鐵門打開,來了位曾經的常客。


    腰佩長劍,一身精良銀亮的盔甲、配著血紅色的披風…


    正是炎國當朝太子,蒼禹!


    “喲,斧執事!”


    “斧執事回來啦,哈哈…”


    長廳中數十個黑衣斥候見到來者,紛紛笑著向他打起招呼。蒼禹見狀,於是也一一回應。


    此時的他,早已交出了長禾斧,脫下了銅麵具,也已受封為太子,按理早已不再屬於鉉影閣的一份子了。


    可或許是念及舊情,斥候們還是如此稱呼。


    在鉉影閣活動了大半年,蒼禹對此地比對孟陽的太子東宮還更親切,邊與眾人打著招呼,蒼禹邊熟門熟路的一路走到了總舵最深處、較比外廳更顯暗沉許多的主廳中。


    最深處主座的蒲團上,那個身份與形象皆無比神秘的閣主,仍戴著一副銅麵,盤膝而坐。


    眼前條案上有盞亮著微弱火光的油燈,三五卷竹簡稀疏無序擺放著,還有筆、墨、硯台等俱齊。


    除此外,廳中便再無他人。


    “閣主,我來了。”


    蒼禹來到閣主麵前,當即抬手抱拳、俯首行禮,“依您本事,外邊發生的事,您該已知曉了吧?”


    然而,與以往終於有所不同了的是,這回的閣主穿的居然不再是黑衣,而換上了是一身精美華貴的白衣。


    “嗯,當然。”


    閣主點頭微笑道,“蒼禹,你做的很好。我們鉉影閣能幫你的…也就到此為止了,再之後隨你怎麽打,炎國也能輕鬆一統天下了。我們也是時候該去忙…真正由我們來忙的事務了。”


    “閣主所指…是那個‘玄闕宗之敵’之事嗎?”


    蒼禹問道。


    “對。”


    閣主點頭,“此事就不勞煩你炎國及蒼氏來操心了,安心專注一統天下,而後休養民生,才是屬於你該做的事。”


    “…是,我明白。”


    蒼禹猶豫片刻道,“但這個忙,應該也隻有修仙者能幫吧?閣主自然無需我等凡人助陣,可這遍布天下的斥候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蒼禹。”


    閣主打斷了蒼禹道,“其實玄闕宗的事,這群斥候們自然是幫不上忙的。在這場大亂真正平息後,我會帶著真正能幫得上忙的人離開。屆時我打算…由範氏夫妻接替閣主之位,不論是輔助你炎國統一,還是另有其他事務,都由你安排。當然,你最好是不要學什麽‘卸磨殺驢’那套,自斷臂膀,隻會延長將來統一時日的到來。畢竟照目前看來…在你父王或是你執政的時期,炎國還是有大希望可以統一的,可你若是反過來對付鉉影閣…那可就不好說了。”


    “不愧是閣主,果然早已安排好了。”


    蒼禹旋即歎了口氣,心中其實有求仙長生之欲,但在聽到閣主如此言語後、還是明白了其中深意,便是沒再說下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閣主於是站起身來、背過兩手到身後,在廳中踱起了步子來,邊走邊說道:“正如你生而為炎國王子,範遠生而為鉉影閣執事之子般,都是不得掌生,不得掌死,就連生死之間也不得自由抉擇的。在傳說中動輒千歲的神龜仙鶴麵前,其實也一樣是朝生而暮死的蜉蝣螻蟻而已。人生…從來就有早已注定、如同捆住手腳般的枷鐐一般的宿命,我們所能決定的,無非是繼續用這道枷鐐囚禁自己,還是將之化為自己的力量而已。”


    “閣主…真是神人,竟連我這般心思也能猜出來。”


    蒼禹目光始終追隨著閣主,神情中逐漸透露出了崇敬與好奇。


    “哈哈…見笑,見笑。”


    閣主抬手撫頷笑道,“實話說,早在你找到長禾斧、被我斥候帶進鉉影閣來時,我就已看穿你心中所想了!放心吧,留在炎國,平定天下,治世安民,是對你而言最好的選擇,也是對天下數百上千萬百姓而言最好的選擇!”


    “照這麽說,看來我也閣主…也將難有幾回見麵之機了。”


    蒼禹於是也站起身來,說罷搖頭苦笑。


    “這倒未必,隻要有心,隻要有緣,總有能見之時。”


    閣主道。


    “既如此,那麽在真正離開鉉影閣之前…”


    蒼禹兩眼微眯、看向閣主去道,“我蒼禹還有最後一個願望,希望閣主可以成全,也免得今後反複掛心,不得安寢。閣主如此神通廣大,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吧?”


    “哈哈…你小子,當然知道了。”


    閣主笑應道罷,便轉朝向蒼禹,透過麵具間的兩個小孔、直勾勾的與他對視了起來道,“事到如今,我當然是可以隨時揭曉了。但是蒼禹,你自己…做好這個準備了嗎?”


    “當然。”


    蒼禹聽了當即嚴肅起來,“我既然提出疑問,當然心中已有思量。”


    “…嗬嗬,好。那你可得注意,千萬不要嚇住了。”


    閣主說罷,便抬手到臉上,拿住了那具蓋著自己上半張臉的銅麵,動作嚴正而輕緩,先是抬起,而後緩緩拿了下來…


    終於,這位隱藏身份已久的鉉影閣主,在此露出了真容:


    須發烏青,兩縷龍須自額頂飄然垂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神態堅毅沉著、眼中似有浩瀚星辰,細碎的胡茬在嘴邊圍了一圈。


    這張臉,就連蒼禹也無比熟悉,可他卻是從未把這兩人聯想到一起,想不到這居然會是同一人…


    啟國人,法家勢派弟子,黎王室末代太師,玄闕宗還俗弟子“元沉子”,鉉影閣主…


    所有這一切的身份,都匯聚並指向到了他一人身上:


    羅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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