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沮授此人迂腐,和其他自恃其身份的人一樣對曹操有偏見,那最後可能的便隻有一個原因。因為脅迫。縱觀古今,最為屢試不爽的“脅迫”,就是捉了家人,逼得本人就範。其中有幾分豪賭與蒙猜的痕跡,但最終他的猜測並沒有錯。依照史書春秋筆法的痕跡,早在渡河前,沮授便已對袁紹失望透頂,請求離去。若非袁紹硬按著他不讓他走,沮授早已一走了。他對袁營的感情,早已在另一派係的惡意中傷與袁紹越演越烈的猜忌與冷待中被耗了個精光。他真正的心結,不是“生是袁紹人,死是袁紹鬼”的決絕,而是他遠在鄴城的家人。如果他改投曹操,以袁紹對他的猜忌,說不定會認為他早就與曹操勾結,故意泄露軍/情,這才導致袁軍大敗。而若是他寧死不投,反而被曹操的人殺死,袁紹就會知道他沮授從來沒有背叛袁營,拿己方的情報向曹操示好。那麽袁紹或許會對他心存愧疚,他的家人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在“自己活”與“家人活”之間,沮授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鄭平救沮授的起因是因為與郭嘉的賭約,但到後來,便隻是順手為之,不想看到這種二選一的悲劇。幾日後,李進帶著沮授的家人回到曹營。沮授放下了心中的牽掛,為了自己,也為了家人的未來,他鄭重地向曹操表達了歉意,在獲得曹操的諒解後,正式加入曹營,成為幕僚中的一員。既然已成了自己人,那麽有些問題,一些徘徊在心中的不解之謎,便可以大膽地詢問。沮授便向曹操的其他謀士問出了心中困惑了很久的問題。“那一日……引得袁軍上下不得入寐的排簫聲與嘯聲是怎麽回事?”沮授所問的謀士正是看起來沒什麽架子,最好相處,又曾與他有舊的郭嘉。郭嘉在聽到沮授的問題後,麵上的弧度略微僵了僵。哪怕知道那人已經離開曹營,他還是戒備地左右環顧,確定無人後才湊近沮授道:“那是來自鬼神的恫嚇。”沮授:“……奉孝切莫與我開這等玩笑。”郭嘉攤手道:“雖非鬼神,卻比鬼神還要喪人膽,可止小兒夜啼。”噴到你不敢哭。沮授卻是越聽越糊塗:“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郭嘉不再賣關子:“這就要問救你的那一人。”沮授略覺驚訝,卻又覺得在意料之中:“是禰令史的傑作?那麽‘本初詩’……”“亦是他的傑作。”郭嘉拍了拍沮授的肩,對這個曾經的舊識進行了人道主義的提醒,“所以,別惹他。”然而禰正平的可怕之處,不僅僅在於排簫。雖然因為“本初詩”而對鄭平這位救命恩人刷新了認知,但沮授此刻仍未意識到郭嘉話中的嚴重性:“奉孝多慮,禰令史於我有救命之恩,自當敬重以待。”郭嘉見沮授沒能意會,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日後不會受到更大的刺激。同一時間,鄭平喬裝改扮 ,獨自回到族中。他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那戶人家本以為他是請來的醫匠,把門開了大半後才意識到不對,再想掩門的時候已經遲了。鄭平身後的部曲提他卡住門縫,他推門而入,抖落袍上的落花:“叫你們主君來。”聞訊而來的韓程在見到鄭平時一驚,立即行禮:“見過縣侯。”旁邊沒認出鄭平的仆從亦匆忙行禮。鄭平擺手示意不必,目光沒有從韓程身上移開。“今日來見從叔,想來從叔已經知曉緣由了?”韓程滿頭是汗,他並不理解鄭平這話,但因為心中藏了事,被鄭平這麽一說,他隱隱有了個猜測。“不知縣侯的意思是……”“從叔家中事忙,不如將那隱婆交給衡,兩相歡喜。”第70章 狂士楚歌郭程麵上閃過一瞬驚色,他強自鎮定道:“縣侯這是何意,某怎麽聽不懂……”“事急從權,從叔既想裝傻,那衡便不客氣了。”隨著鄭平這句話落下,站在他兩側的部曲紛紛拔刀,做出凶神惡煞狀。郭程見他似要動真格,怕他混不吝真的硬闖,連忙道:“縣侯勿要動怒,我這就讓人把她帶過來。”於是吩咐仆從照辦,又不失緊張地對鄭平道:“此人我也是偶然見到,並不知是縣侯要找的人。”鄭平沒有戳破他的謊言,頗有興味地道:“確實巧,我方才不過隨意一詐。從叔竟真的能交出人來。”郭程聽得汗顏,不敢再為自己開脫狡辯。他煎熬地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下仆把隱婆帶來。那隱婆已年近六旬,眼睛昏。之前仆從讓她到前院時,她還不明所以,此刻見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護衛現在門口,聲勢頗大,她抑製不住地感到害怕。“恩主,這是……?”“不要叫我恩主!”郭程嚇得臉色鐵青,忙不迭地撇清關係道,“我隻是一時好心收留你,如今縣侯點名找你,你便隨著縣侯離去吧。”那隱婆聽到“縣侯”二字,先是一呆,旋即麵上驚恐更深。可她不敢置喙也不敢逃跑,如喪考妣地呆在原地。郭程轉向鄭平,忐忑道:“縣侯,你看……?”“人既已帶到,衡也該離開了。”不等郭程鬆一口氣,鄭平又增加了一句,“今日之事,尚有不解之處,改日再與從叔絮叨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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