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聞言,仿佛醍醐灌頂。確實,若曹操真想在這個時候處置孔融,就會如當初誅殺邊讓那般無需確切定論,隻拿著半真半假的憑證便給孔融定罪。可曹操沒有。他隻暫時停了孔融的職位,讓他關在家中。比起除之而後快的恨,曹操的行為更像是借機警告,殺一殺孔融的銳氣。言官被對方的話點醒,隻覺得全身發涼,對郗慮的恨意更是攀至頂峰。如果曹操沒有誅殺孔融的決心,就不會冒著得罪天下讀書人的想法,幫他們捏造的罪證兜底。孔融作為孔家傳人,他的案件必定會引來各方關注,因此負責查案的官員絕對不會玩忽職守,閉眼略過證據中的漏洞,而會仔細檢查到底。到那時,捏造罪證、對孔融咄咄逼人的他與郗慮絕對討不到好尤其是他,郗慮在暗而他在明,若郗慮及時抽身,反咬他一口,豈非是他一個人頂替了所有罪責?言官越想越怕,最後決定先下手為強,由自己替孔融平反,並轉移罪證,提前把郗慮按死。到那時,就算郗慮抖出一切跟他同歸於盡,他也可以推脫說是“郗慮懷恨在心,故意反潑髒水”。言官謝過同僚的提點,一門心思與郗慮互咬。他不知道這位提點他的同僚轉身就進了官署,向鄭平與楊修二人匯報戰績。原來,鄭平與楊修各自對了“應敵之策”,互相琢磨了一番,決定將二者合其一,以郗慮之子為引,設下玉石版“仙人跳”,誘汙蔑孔融的雙方反目成仇,互撕互咬,並順勢解決孔融的危機。郗慮與言官哪怕意識到其中的不同尋常,也為時已晚。他們已經開始相互啃咬,互相推諉,除了絞盡腦汁將罪名推到對方頭上,以證明自己這方乃是“受了蒙蔽,無知者無罪”,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最終,郗慮與言官鬥得兩敗俱傷,各自被揭露了不少陰私。曹操本就對郗慮的自作主張感到不滿,如今見這把“刀”不但擅自出擊,還有去無回,被人輕飄飄地動了一指便暈頭轉向,與刀柄鬥得兩敗俱傷,他徹底失了耐心。又因郗慮誹謗朝臣,證據確鑿,被褫奪官職,受徒勞之刑,發自省。郗慮接到旨意後,久久未言。他讓人找來手腕粗的木棍,第一次對溺愛的嫡子施以家法,打得郗小郎上躥下跳,鬼哭狼嚎。未過多久,孔融官複原職。大約是鄭平的話確實起了效果,孔融自放出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未主動譏諷曹操,在他麵前刷存在感。然而曹操並不開懷。孔融雖未再吐惡言,但觀他上朝時的眼神、情態,顯然還對曹操心懷不滿,對上回的“送妲己”諷刺沒有半點反省之意。繞了一圈,結果孔融毫發無損,連意氣都沒折損分毫,反而是傾向自己的朝臣群體慘烈地失了兩人,曹操喉嚨口憋著一團氣,一得閑就與郭嘉等人抱怨。郭嘉作為“貼心小破襖”,擅長撫平曹操心頭怒火的同時再在上麵刮上一刀:“司空不若換個思量方法,興許就不氣了。”郭嘉意味深長地道,“若當日寫信譏諷司空的不是孔融,而是禰正平,司空會如何做想?”曹操順著郭嘉提供的思路認真地想了片刻,悚然而驚。郭嘉笑道:“同樣的一句話,若說的人是正平,司空定不會氣悶這般久。”曹操在沉默的同時也感到了些許悵然沒想到他對鄭平的抵抗力已成功訓練到這種地步,明明是能讓他記恨好幾個月的惡行,隻需換上鄭平的名頭,竟能讓他一點也不氣了,還覺得習以為常……正在曹操懷疑人生的時候,“安慰小能手”郭嘉又加了一句:“之所以將惡言之人換成禰鄭平,司空便能以平常心待之那是因為司空知曉禰正平生性如此,對他的言語風味心知肚明。既如此,司空何不將孔融與正平等閑視之?你便當孔融素來是這個脾性,也可認為他‘近墨者黑’,被正平帶‘壞’了……孔融有惡言而無惡心,不比正平難纏,司空何必與他見識?”一言以蔽之,你都有了高配版噴子時刻淬煉精神強度了,何必因為一個簡配版噴子傷身,這不是徒增苦惱嗎?被郭嘉這麽一“安慰”,曹操隻覺得更加心梗。何時他的幸福感得靠“對鄭平毒舌的適應”來烘托了?而更讓曹操悲痛的是,他竟然還真的被郭嘉堪稱離譜的“安慰之語”給“安慰”到哪怕他再怎麽想要否認,在順著郭嘉這套荒誕的思維模式代入孔融那封信後,他對孔融的怒意還真的降低不少。曹操不想再將自己的幸福感沉浸在與“苦痛”的對比中。他立即轉移了話題,提起遷移軍機中心一事。“……萬事俱備,擇日便可遷移。”說完,曹操又歎了口氣,“然而文若(荀)似乎有不同的想法。”此話郭嘉不大好接,他借斟酒的動作掩去眸中的光影,輕抿了一口,對今日的酒味深感不喜。曹操接著道,“底下之人提議勸孤複置古之九州,我欲從之,卻被荀勸阻。”對於遷移軍機中心一事,荀雖然似有憂色,卻未明言製止。而恢複九州古置一事徹底暴露了他蠢蠢欲動的野心,荀雖未直白地說些什麽,卻與他分析了大局,表現出清晰的勸阻之意。曹操一如往常那般,從善如流地聽從了荀的建議,心中卻是非常失望。恢複九州古置一事實際上是曹操故意授意旁人而為,與其說是為了野心而謀劃,倒不如說是故意設局的試探。當年的他無立錐之地,可謂毫無根基。荀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棄袁紹而投效之。彼時的曹操正懷著滿腔熱血,與荀懷揣著相似的匡扶之心,既激蕩於遇見伯樂,又為自己能得此誌同道合的人才而歡喜,好幾夜睡不著覺。荀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他居中持重,為曹操立下累累大功,舉薦了無數人才……曹操將他視作張良全然發自真心,沒有分毫虛假。當年即便是他被陳宮、張邈兩個老朋友背叛,窮途末路,荀也沒有拋棄他,反而冒著生命危險替他穩固局勢。曹操以為荀永遠是他最值得信任,永遠不會背叛的臣屬兼好友。卻沒想到當年生死一線,最為艱難的時候荀沒有背叛;如今曹操誌得意滿、權傾九州,荀卻與他生了隔閡,這讓曹操隱隱焦慮,想要與荀重歸舊時,卻始終不得其法。郭嘉知曹操與荀的症結,緘默幾息,隻是開口道:“荀持君子之道,與旁人不同。”曹操沒有接話。他曹操向來不是君子,自小便會行陰詭算計之事,自然與君子非一道之人。可他亦曾憤世嫉俗,為漢朝亂象而怒,試圖肅清吏治,除權宦之弊,舉義兵以滅董,匡正漢祚。如今他亦未改治世初心,隻因久居高位,身下埋著無數血肉鋪疊而成的九層壘土,後退一步便會跌落雲端。他不想跌成肉泥,便攀著眼前唯一的一道杆,意圖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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