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新思潮的影響,一心憧憬自由戀愛。即便真的要娶男妻,也該娶新式學堂裏年紀相仿、性情相投的同學。夏謹亭在他眼中,不過是個破落戶出身的土包子,也就一張臉好看些。看這一身打扮,都什麽年代了,居然還有年輕人穿長袍馬褂!蔣寬心下嫌棄,又見夏謹亭不聲不響,以為他是個嘴笨的,態度便愈發輕慢起來。殊不知夏謹亭看似不聲不響,實則一直在察言觀色。夏謹亭行事,向來是不急的。雖然眼前人未正式自我介紹,觀之言行,夏謹亭也猜到這人是蔣家少爺蔣寬。單從相貌上論,蔣寬的五官還算端正,兩顴清瘦,瞧著倒是斯文,可一張嘴,那急躁的脾性和傲慢的態度暴露無遺。果真如書中所說,蔣寬看不上夏家,對舊式包辦婚姻很是反感。如此,便好辦了。夏謹亭挺了挺腰杆,他原本坐姿便端正,這下更是風姿卓然。“算起來,蔣少還欠我一句道歉。”他麵上輕輕淺淺地笑著,如那陽春三月和煦的風,拂得人心間癢癢。“你說什麽?!”蔣寬瞪圓了眼,一臉見鬼般的表情。來時,他也曾打聽過,媒人說夏謹亭是泥人性子,被奚落了也不曉得回嘴。哪會像現在這般,一上來便是一記軟刀子。蔣寬自視甚高,又是個不禁激的,當即冷笑道:“我憑什麽道歉?”“初次見麵,便遲了一個時辰,耽誤我這些時間,難道不該道歉?”夏謹亭仍笑著,言談舉止讓人無從指摘。蔣寬張著嘴,卻無法辯駁,這事兒本就是他理虧,還非得刨根問底。偏偏碰上的是夏謹亭,至今還直愣愣地坐著,連個台階兒都不給。兩相僵持不下,蔣寬陰沉著臉,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抱歉,我來晚了!”這話說得著實負氣,想他堂堂蔣家獨子,哪裏吃過這樣的虧。蔣寬麵子上掛不住,便使勁兒挑夏謹亭的錯處,勢要從夏謹亭身上找補。他招來侍者,對著那滿是洋文的菜單,吭哧吭哧點了一堆的吃食。末了將菜單遞給夏謹亭,語帶嘲諷道:“我點好了,你自便。”侍者筆下一頓,詫異地看向蔣寬,好心提點:“先生,您方才點的,足夠兩人份了。”蔣寬狠狠剜了侍者一眼:“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夏謹亭冷眼瞧著這一場戲,又見那菜單上滿是洋文,心下明了。蔣寬點菜是假,想看他出糗是真。若是夏謹亭不懂洋文,必定會當眾丟臉,可蔣寬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夏謹亭仔細翻閱菜單,不慌不忙地點好了一人份的餐食。與蔣寬這半吊子的門外漢不同,夏謹亭還留心忌口、佐料、火候,一一細心吩咐了。侍者原先挨了罵,心頭還憋著氣,如今聽著夏謹亭和緩的語速,看著他臉上的笑,那氣竟消散了許多。待夏謹亭闔上菜譜,侍者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的笑容,態度恭謹道:“我這就去下單,先生請稍等。”本想出風頭的蔣寬,反倒被徹底無視了。想到夏謹亭方才的表現,蔣寬心裏又急又氣,說話的聲音不自覺拔高:“你懂洋文?!”夏謹亭笑著推脫道:“這餐廳盛名在外,拿手菜有哪些,我還是知道的。”蔣寬知道夏謹亭的底細,自然信了這話,不屑地冷哼:“我說呢,原來是瞎貓碰著死耗子。”不多時,菜肴上了桌。蔣寬點的多,麵前擺的滿滿當當的,他又存了顯擺炫耀的心思,塞方巾、拿刀叉的動作十分誇張,看著有些滑稽。反觀夏謹亭,一舉一動都透著優雅,動作自然而流暢。蔣寬一直瞧著夏謹亭,不由地心生異樣。夏謹亭這架勢,倒像是吃慣了西餐的。及至此時,他才終於正眼瞧人。細看之下,蔣寬不得不承認,夏謹亭生得極好。白皙的皮膚、柔和的眉眼,倘若不知內情,沒準會讓人誤以為是哪家的貴公子。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過荒唐,蔣寬搖搖頭,目光停在那身長袍馬褂上。可憐一身精致的華服,倒成了蔣寬這等新派人士挖苦的笑料。“夏謹亭,長袍馬褂都過時了,就你還當寶貝似的穿著,也難怪,你們夏家小門小戶的,沒見識也正常。”夏謹亭手下一頓,笑了。他放下銀製的餐具,用溫熱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哦?我記得,蔣記可是做華服生意的,蔣少這話,過謙了。”第四章 蔣寬一怔,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蔣記是老字號的綢緞莊,在華服製衣界享有盛名,如今蔣寬作為蔣記的少東,如此奚落華服無異於自打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