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笑著搖頭:“那倒不是,掌勺師傅也是經二號卡座的先生提醒,才想起這正宗的奉城青團,要在芝麻白糖餡兒裏摻些水晶豬油。”顧闕聞言,朝二號卡座看去。是他?!顧闕記得那儀態端方的背影和那截子瑩白的頸脖。見夏謹亭還坐在位置上,想到他方才擔憂銀錢的模樣,顧闕皺了皺眉。正如顧闕所想的那樣,夏謹亭的確遇到了難題。夏家如今每況愈下,原主手裏本就沒幾個現錢,今日夏家繼母也不過是看在相親的份上,給了些零碎的銀錢。來時的路上,夏謹亭買了帽子,手頭的銀錢所剩無幾。若是正常吃喝,與蔣寬各付各的倒還好,可蔣寬為了出風頭,一氣點了那麽多吃食,現如今還扔下夏謹亭跑了。夏謹亭身上的銀錢便不夠了。他方才大略數了數,差的數兒還不小,眼下唯有抵押賒賬這一條路。可他全身上下,除了一頂圓禮帽,也無甚值錢的東西。夏謹亭輕歎一聲,打定主意豁出臉去求求經理。他一手攥緊,麵上漾起一抹笑,步履從容地朝前台走去。經理剛得了薑老夫人的誇獎,心情正美著,衝誰都是一副笑臉,對著夏謹亭尤甚。夏謹亭麵露疑惑,許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餐廳經理分外熱情。他猶豫片刻,開口道:“結賬吧。”經理衝他笑得愈發燦爛,手下撥弄著算盤,樂道:“顧先生已經替您付過賬了。”“付過賬了?!哪位顧先生?”夏謹亭著實吃驚。且不說他初來乍到,還沒來的及結交什麽朋友,就說原主,也不認識什麽顧先生。這好端端的,打哪兒冒出一位顧先生?這西餐廳的消費水平不低,蔣寬又如此大手大腳,那一桌菜肴並不便宜。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麽會幫他付賬?夏謹亭心下驚疑,經理卻一臉了然地衝店外指了指:“喏,就是那位顧先生,他剛走,這會兒興許還能瞧見。”夏謹亭快步追了出去,通體黑亮的轎車剛剛發動,那個身著海軍藍西服的男人,正坐在副駕上。是他?!夏謹亭的心咚咚跳著,暗自記下了,原來,他姓顧。第五章 在短暫的驚詫後,夏謹亭從經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起因竟是一枚青團,想來這位顧先生是至孝之人。思及“孝道”二字,倚坐在黃包車上的夏謹亭有些頭疼。據他所知,原主是一顆“爹不疼、娘不愛”的可憐小白菜,親爹嗜賭如命、敗光家財,親娘早逝,家中一應事務被繼母把持著。正因他在家中處境尷尬,才有了被賣給蔣家當便宜男妻的淒慘遭遇。現如今他氣走了蔣寬,消息定然會傳到夏家,隻怕家中還有一場疾風驟雨等著他。黃包車在一處老宅前停下,夏謹亭打量著眼前的宅子,終於把夏家與書中所寫的“破落戶”對上號。這宅子麵積並不小,卻處處透著破敗相,斑駁生鏽的鐵門,塌了未修的院牆,還有那院中滿地無人清掃的落葉。夏謹亭拉著鐵門上的把手,門沒鎖,一推便開了。門房早已空置許久,家中出不起工錢,便把請來的傭人都遣散了,隻留了伺候主人家的貼身傭人。原主這棵淒涼的小白菜是沒有傭人伺候的,平日裏洗衣打掃都得靠自己,夏天裏倒還好些,到了冬天雙手被凍得通紅,長了凍瘡也隻能生生受著。太陽還未下山,老宅的采光卻不好,內裏昏暗的很,透著一股子腐朽的氣味。夏謹亭走進正廳,瞧見八仙椅上坐了個年輕婦人,身著花葉紋高領長袍,估摸著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正拿小銼刀有一下沒一下地挫指甲。不用問,這定是原主的繼母陳氏。夏謹亭學著原主的模樣,低眉順眼,恭順道:“母親。”陳氏卻並不答話,像是將人當空氣一般,隻顧端詳自己的手。這是在給他立規矩?夏謹亭不欲與陳氏打啞謎,沉聲道:“母親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回房了。”陳氏這才抬起頭,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往日夏謹亭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叫他往東絕不敢往西,今日是怎麽了。她冷笑道:“你長本事了,連蔣家少爺也敢得罪!”夏謹亭心下了然,這是得了信兒,專門擱這兒興師問罪來了。“母親明鑒,我無意冒犯蔣少,反倒是他來遲了。”夏謹亭拿出早已想好的說辭。如今的他,可不是昔日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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