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圍巾紋樣精致、觸感柔軟、瞧著還很新淨,夏謹亭臉上閃過一絲微愕,沒曾想租借的貨品裏竟有這全新的圍巾。他可沒想到這是相館工作人員擺了烏龍,才錯把旁人送給顧闕的圍巾塞到他手裏。說來也湊巧,那淺灰圍巾與藏藍西裝竟意外相襯,夏謹亭熟練地打了個巴黎結,用圍巾取代尋常的領帶。淺灰的圍巾柔軟而隨性,正好破解了西裝給人的刻板印象,為整體造型添了一份儒雅與靈動。這樣的變化與夏謹亭的心境不謀而合,他既不願失了禮數成笑柄,又不想太過端莊拘謹讓人誤以為他過分看重此次酒會。像如今這樣,就很好。夏謹亭微笑著敲定著裝方案。酒會當日,夏家可謂是嚴陣以待。夏老爺一早命人堵住夏謹亭的房門,嚷著除非他換了蔣寬送來的衣服,否則不許他出房門。這招堵門大法把夏謹亭逗樂了,他本就不想去蔣家的酒會,這下正好當個甩手掌櫃。想明白這一層,夏謹亭索性躺倒了,準備悠然地睡個回籠覺。屋裏半天沒動靜,倒讓原本穩坐釣魚台的夏老爺急了,他搓著肉手,在院子裏來回踱步,肚子上的肉一顫一顫的,看著有些滑稽。仆人去而複返,夏老爺急道:“還是沒動靜?”仆人臊眉耷眼地搖搖頭。酒會眼看著要開始了,夏老爺終於按捺不住,負氣地一揮手,破罐子破摔道:“他愛穿什麽穿什麽,反正丟人的是他,我不管了。”夏謹亭睡得正香,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半夢半醒間,他聽見夏老爺的貼身仆人拿腔拿調的說辭,什麽“老爺允了”“許你自行穿戴”,心頭一陣好笑。這架勢,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要“進宮麵聖”呢,夏謹亭把漱口水吐進痰盂,總算清醒過來。看著鏡中精神抖擻的新青年,他滿意地笑笑,昂首挺胸地拉開房門。不曾想仆人正趴門上聽動靜,一個踉蹌摔了個大跟頭,疼得齜牙咧嘴直叫喚。奈何扯著嗓子嚎了半天也沒見動靜,唯有睜開雙眼。好家夥,夏謹亭早已走到前頭去了,隻留了個英挺的背影。仆人揉著摔疼了的屁股,心裏泛起了嘀咕:這洋人的衣服,好像是挺好看的。因著夏老爺從中作梗,夏謹亭酒會遲到,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對此,夏謹亭是毫不在意的,酒會遲到和缺席是一樣的效果,都能激怒蔣寬。是以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黃包車上,半點不慌。按著請柬上的地址,此次酒會在蔣家的小洋樓裏舉行。夏謹亭記得書中提到,蔣家雖經營綢緞莊,住的卻是西式洋樓,還是蔣寬一力主張改建的,蔣老太爺疼孫子,在這種小事上自是無有不允的。隻不過這洋樓建好後,蔣家的生意卻每況愈下,於是也有人說,是這洋樓的風水不好。照夏謹亭看來,這種說法不足為信。蔣家的洋樓從外觀上看並無特別之處,循規蹈矩的西洋式建築,土黃色的外牆在日光的映照下投出斑駁的樹影。酒會已開始,門廊處迎賓的侍應趁機挨著牆根兒打盹,冷不丁睜眼,麵前站了個白淨的青年。長身玉立、眉目如畫,像是睡夢中偶然光顧的仙人一般。侍應條件反射般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接過夏謹亭手中的請柬。姓夏?看清請柬上的稱謂,侍應略一皺眉,徹底迷糊了。他實在想不出,海城幾時出了這麽一號人物。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恭謹地把人引進門。歐式雕花大門開啟的刹那,夏謹亭步履從容地走入大廳,麵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絲毫不見遲到的窘迫。不過三五秒鍾的時間,他已對在場的賓客有了初步判斷多數是新派的年輕人,西服、皮鞋、禮帽是標配。在夏謹亭打量周遭的同時,眾人的目光亦匯聚在他身上,帶著探究與好奇。“文雅,你今日真美。”徐煌天看著眼前身著米色絲質禮服的少女,由衷讚歎道。郭文雅留著一頭微卷的長發,側邊別了一頂雪白的織羽禮帽。她模樣生得標致,尤其是那擦了蜜絲佛陀的雙唇,於嬌美中透著一絲嫵媚,叫徐煌天看得眼都直了。隻可惜,郭文雅的注意力全被剛進門的青年吸引了,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著夏謹亭。徐煌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饒是他妒火中燒,也不得不承認,夏謹亭的確有成為全場焦點的資本。按說西服的設計出自洋人之手,就連他們這些受新思想洗禮的進步青年穿著都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可那藏藍色的西服穿在夏謹亭身上,就跟衣服找著了專屬衣架似的,橫看豎看愣是挑不出毛病。徐煌天瞧著郭文雅專注的眼神,危機感頓生。他將蔣寬拉到一邊,指著夏謹亭生硬道:“那是誰?”蔣寬做東,自是逃不開應酬,這會兒已喝得兩頰泛紅,他漫不經心地瞥了夏謹亭一眼,蹙眉道:“他怎麽穿成這樣?!”“什麽?!他就是夏家那個……土包子?!”同樣震驚的還有徐煌天和蔣寬的一眾損友。自打蔣家與夏家訂婚後,一群損友就沒少聽蔣寬奚落夏謹亭。他們沒見過真人,卻從蔣寬的描述中,腦補出了一個黑黑瘦瘦、其貌不揚的小土豆。眼下見到正版,才知道人家是一器宇軒昂的大好青年,哪裏像蔣寬形容的那樣不堪。“這模樣,瞧著比宋少還好。”損友甲起哄道。有甲作開頭,乙丙丁也跟著笑開來,紛紛質疑蔣寬的審美。蔣寬哪裏受得了這個,登時黑了臉,喝道:“胡說什麽!回頭宋少來了,可別在他麵前嚼舌根!”損友們見他惱了,心照不宣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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