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爺把一隻大柄茶杯給砸碎了!那本是一套茶具,茶壺連著茶杯一共五件,前些日子被齊暄砸了一件,今日又被祥爺砸了一件。管事如鵪鶉般縮縮脖子,老實了。“我瞧著你是個知趣的,這才給你機會,你若不照著我說的做,碎的可就不止茶杯了。”祥爺說完,身後跟著的地痞全都舉起了家夥。夏謹亭又一次成了焦點,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反應。麵對如斯惡霸,夏謹亭十足淡定,他將抹布放好,利落地跳下墊腳凳。明明做著擦窗的力氣活,衣衫卻紋絲不亂,與粗放型的祥爺形成鮮明對比。“誰派你來的?”夏謹亭問出了眾人心頭的疑惑。“夏先生,蔣少讓我給你帶句話,還請你行事前務必三思,莫要丟了蔣家的臉麵!”祥爺見夏謹亭並無懼色,倒對這位傳言中的“男妻”高看一眼。蔣少?夏謹亭冷笑出聲。他若是不作妖,夏謹亭都要把人忘了。“我和蔣寬無半點關係,他憑什麽管我!”夏謹亭絲毫不怯。祥爺嘬著牙花子:“我不管,蔣少給錢,我辦事。你不走,我就砸店!”管事頭疼得看著兩人,末了衝夏謹亭拱了拱手:“咱們豪泰廟小,實在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你走吧。”夏謹亭握了握拳,還想說些什麽,卻見管事避難般轉身,往後頭去了。一屋子夥計麵麵相覷,誰也沒言語。夏謹亭看了一圈,明白了。他不再猶豫,到炕上收拾了包袱,離開了豪泰。馬路上人來人往,夏謹亭置身期間,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去。他離了夏家,好不容易進了豪泰,以為總算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轉眼間卻又被趕了出來。夏家、蔣家、男妻、婚嫁,這些詞匯像是一個個巨大的黑洞,要將人活生生地吸進去,囚禁終身。他甚至開始懷疑,書中的情節是定好的,無論他怎麽努力,總有外力迫使他沿著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可他是夏謹亭,是從現代來的夏謹亭,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做不了書中人的荒唐事,也無法忍受裝聾作啞、庸庸碌碌的一生。仿佛感應到他難過的心境,細雨從天際飄落,砸在夏謹亭的頭上、身上。他機械般向前走,不知不覺來到破舊弄堂深處。與寬闊的馬路不同,弄堂裏的道路又擠又窄,采光也不好。夏謹亭尋了有瓦遮頭的一處,緩緩蹲下。他累極了,需要歇息。“下雨咧,秀華,收衣服咧!”尖銳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夏謹亭身後忽然被人踹了一腳。“哎喲,這什麽東西啊?嚇死個人咧!”女人猛地拔高了聲調,“你作死啊,蹲在這兒,一聲不吭的哦。”夏謹亭抬起臉,此刻的他著實有些狼狽,發絲沾了雨,軟趴趴地貼在額頭上,卻把一張蒼白的臉襯得更俊了。王桂花在弄堂裏住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長得那麽俊的男人。她不由地放緩了語氣:“這是怎麽了?”“我沒事。”夏謹亭站起身來,攏了攏肩上的包袱,“請問,附近可有投宿的地方?”王桂花看了眼那濕透的包袱,了然道:“沒地方住啊,正好,我家裏還有空房間,一個月兩塊銀元,不收你茶錢、掃錢,住不住啊?”夏謹亭怔愣片刻,明白過來。他這是碰著了弄堂裏以房租為生的包租婆了,一月兩塊銀元,對現在的夏謹亭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可想到窮追不舍的蔣寬,夏謹亭又堅定了不能妥協的決心。他咬牙點點頭,肩上立馬挨了一巴掌:“還愣著做什麽,快來幫忙收衣服!”王桂花倒是半點不拿他當外人,將一大摞衣服丟他懷裏。王桂芳的房子是三層的閣樓,一樓自住,二樓往上出租。如今二層住滿了,隻剩三層閣樓還空著。夏謹亭上了閣樓,費了一些功夫將積灰的房間收拾幹淨,換上合用的床褥,這才鬆了口氣。房子裏的浴室是公用的,夏謹亭瞧著一身狼藉的自己,決定在晚飯前洗漱一番。到了地方才發現浴室的門上插了栓,顯然是有人在用。不多時,木門從裏頭打開了,一位身穿家居服的女子正擦著濕發。瞧見夏謹亭,她怔愣了一瞬,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夏謹亭側身讓了讓:“你好,我是新來的租客。”女子飛快地點點頭,匆匆進了屋,直到飯點,才再次露麵。王桂花一邊擺著碗筷,一邊上下打量夏謹亭,嘴裏念叨著:“了不得哩,這拾掇了就是不一樣,長得可真俊!秀華,這是新來的租客。”彭秀華正端了菜出來,聞言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朝夏謹亭笑笑。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