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謹亭伸手一摸,飯菜還是熱的。他剛坐下,彭秀華把一碗熱薑湯遞上,柔聲道:“薑湯解酒,趁熱喝。”夏謹亭一度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抵禦各方的惡意與奚落。可這藏在一頓飯、一碗熱薑湯裏的溫情與善意,卻讓他濕了眼眶。他抬起頭,道謝的話到了嘴邊,王桂芳卻不給他煽情的機會。她拉著彭秀華的手,親親熱熱地嘮起磕來:“秀華,我可聽說了啊,梁先生在追求你?”夏謹亭知道,王桂芳口中的“梁先生”,是彭秀華任教學生的父親梁司圍。梁司圍早年喪妻,獨身一人帶著孩子,與擔任家庭教師的彭秀華漸生情愫也在情理之中。果然,彭秀華挽了挽頭發,默認了。王桂芳一下來了勁兒,趕緊撮合道:“那還等什麽,你趕緊答應啊。”彭秀華蹙著眉,猶豫道:“不知怎的,我這心裏總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王桂芳一聽便惱了:“有什麽不安的,你每回都這樣,那不成你真想嫁給外頭那個賣水果的阿城?”夏謹亭無意中聽了個大八卦,險些被一口薑湯嗆住。原來,那水果小販阿城一直喜歡彭秀華,他租不起王桂芳的房子,又擔心別的租客捷足先登,成日裏視男租客為眼中釘肉中刺。難怪阿城方才不願意賣自己水果,原來是嫉妒自己能跟彭秀華住同一屋簷下!夏謹亭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我……”彭秀華垂著頭,並不言語。夏謹亭將薑湯飲盡,勸慰道:“感情之事勉強不得,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心,你若覺得不妥,便不要答應梁先生。”彭秀華聞言,錯愕地抬頭。需知寡婦在這個時代,可謂是舉步維艱,人人都覺得她能被梁司圍看上,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勸她趕緊答應了。唯有夏謹亭跟她說,要聽從自己的心。這話從未有人對她說過,如今乍一聽,竟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第十九章 夏謹亭的首次登台十分順利,他長得好,唱得也好,給觀眾帶來莫大的新鮮感。一連好些日子,但凡夏謹亭開唱,必定場場爆滿。“夏天”這個名字,在海城迅速躥紅。夏謹亭本人對此倒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完全把歌星當一份職業做,換上演出服便立即進入工作狀態,下班換了衣服便是普通人一個。這樣的初衷是好的,可隨著名聲日盛,部分客人提出的要求愈發出格。起初隻是讓夏謹亭多唱兩首,而後逐漸演變成勸酒、調笑。起先,劉勝權還顧忌著顧闕的字條,叫人幫夏謹亭擋了幾回,後來見顧闕再無動靜,便鬆懈下來,隻當顧闕貴人事忙,早把夏謹亭忘了。這一日,夏謹亭還未登台,與他親近的侍應匆匆進了後台,低聲叮囑:“天哥,盛老板又來了。”盛老板全名叫盛豐,早年做鍾表生意發了家,是麗都的老主顧。他新近瞧上了夏謹亭,幾乎每晚都來。隨著夏謹亭的名氣越來越大,盛豐的要求也越來越過分。每一回夏謹亭登台,都得應付他翻著花樣的要求。這次也不例外,夏謹亭身著漸變色雪紡襯衣登台,盛豐就在台下直勾勾地盯著。一曲終了,侍者端了一托盤的酒上台,全是盛豐請的。客人請的酒必須得喝,而且要喝得一滴不剩,這是麗都的規矩。夏謹亭冷眼看著肥頭大耳的盛豐,麵不改色地將酒灌下。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夏謹亭喝得急,沒留神嗆到了,小聲地咳嗽起來。盛豐彈了彈煙灰,給了夏謹亭一條“退路”:“你把扣子解開,剩下的酒就不必喝了。”此話一出,大家夥的眼神都聚焦在夏謹亭身上,等待服帖的扣子被一點點剝落,露出胸前的春色。夏謹亭喘勻了氣,回絕道:“不必了……我能喝。”他扶上酒杯,正欲再飲,卻聽見台下傳來一聲脆響。原來是盛豐揚手把煙灰缸給砸了。“誰稀罕看你喝酒,今兒個你自己要是不脫,我來幫你脫!”盛豐目光沉沉地盯著夏謹亭,“進了麗都的門,還裝什麽純?!我可不是來聽你唱歌的!”夏謹亭心知來者不善,他挺直了腰杆,強自鎮定道:“我隻唱歌,麗都的規矩,歌星不提供額外服務。”“哼。”盛豐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今天非得給你點顏色瞧瞧,讓你知道規矩是誰定的!”說著,盛豐腆著渾圓的肚子,想跳上舞台。可他身形過於笨重,四肢不甚靈活,一下沒跳成,倒把自己掛舞台上了。二層的包廂內,段正楠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沒想到夏謹亭竟淪落到賣唱的地步,還給自己取了個名兒叫夏天,也難怪,這事兒要是被蔣家知道了,婚事可就懸了。”說話間,顧闕沏的功夫茶也沸了。他將那第一遍的茶湯濾到盆中,端著盆子走到窗邊,照著盛豐的方向潑去:“他改名,不是怕蔣家知道,是怕麗都識破他的身份,不收他。”段正楠怔怔地看著顧闕的舉動,傻在原地。